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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規模不大』,在神社附近卻也擺起了許多攤子。到了傍晚,聚集了不少人潮,十分熱鬧。我隨著神社境內響起的日本大鼓聲音踏著步,讓母親牽著我在黃昏的街上走著,父親幸助和哥哥駿一也在。印象中沒有帶著水那子,應該是託給外祖父母照顧了吧。
駿一哥哥大了我十歲之多,是父親在和母親結婚之前,與第一任妻子所生下的孩子;也就是說,駿一是再婚的父親與前妻所生的孩子。不過在這個新的家族中,他一點都不像個外人,母親對他,總是像對我和水那子一樣地溫柔;而駿一也很難得,他在當時就已經顯露出出色的人格,所以從來不曾和母親鬧過彆扭。
在街道上緊鄰排列的攤子,都是當時的我第一次看到的:撈金魚、釣水球、射擊遊戲、焦糖餅、畫糖人、氣球……我駐足在每個店家前,看著在乙炔燈炫目光線照映下的這些景物,只希望能就這麼一直看下去。
父親買了大大的棉花糖給我,剛塞滿一嘴,就馬上在口中溶化消失,只留下說不出的甜味漸漸在口中擴散,我記得那也是我第一次嚐到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滿懷雀躍的心情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中,突然發現自己一個人站在黃昏的薄闇之中。
那裡和喧鬧的祭典街道有點距離。攤販叫賣的聲音、神社裡不斷響著的日本大鼓聲……這世界上的所有聲音,聽起來都是那麼地遙遠、飄渺。
我站在狹窄巷道的入口,窺探著巷道深處沉重濃濁的黑暗。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裡——在巷道深處黑暗的角落——動了動。
是什麼——是誰?那是人的身影。
我集中視線專注地望著,看到了一張淺褐色的狐狸臉。那是一付塑膠製的廉價面具,有個人戴上這張面具,面向這邊站著。
——喂,小朋友,你一個人嗎?
狐狸這麼問我。因為戴著面具的關係,所以他的聲音聽來相當模糊,光憑這句話分辨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喂,小朋友,你媽媽不在嗎?走散了嗎?
『她在啊。』我記得當時自己左右搖著頭,這麼回答了他。
——那她在哪兒啊?沒看到她人啊?你看啊……
『她在啊,我媽媽在啊。』
我生氣地又搖搖頭。狐狸發出了一股彷彿自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低沉笑聲。
——喂,小朋友,祭典好玩嗎?
『嗯。』很好玩嗎?
『嗯。』
——喂,小朋友,活著好玩嗎?
『……嗯。』
——真的好玩?
『……』
——喂,小朋友,要不要我教你更好玩的事啊?怎麼樣?更好玩的,更棒的……
刻意壓低的笑聲,從黑暗巷道深處一波又一波傳來。狐狸背後,又慢慢浮現兩個人影,他們都戴著面具。一個是好像曾在電視卡通裡看過的女孩,名字我已經忘記了;另一個是……對了,好像是假面超人之類的。
刻意壓低的瘖瘂笑聲,從他們的嘴邊傳來。
——喂,小朋友……
狐狸的話還沒說完……
——森吾?身旁有一隻白皙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那是母親的右手。
——你在做什麼?一下子就不見人影,讓我嚇了一跳啊!
『……媽。』我看著巷道深處,那裡只有一片深厚濃稠的黑暗,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狐狸和女孩和假面超人都不見了……就像幻影一樣,在一瞬間消失了。
——不可以喔,森吾。你這樣一個人亂跑。
母親抓著我手腕的力道,大到指甲幾乎要陷進我的肉裡。
——特別是像今天,這種祭典的日子,這種黃昏的時候。有這麼多人聚在一起的地方,一定會有可怕的人混在裡面。所以……
『可怕的人?』
——沒錯。非常可怕的人。
母親的右手離開了我的手腕,接著用同一隻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她的指尖微微顫動著。
……媽媽在怕什麼呢?記得當時年幼的我,心裡有著這樣的疑問。
——所以你要小心點啊,知道了嗎,森吾?
『嗯。』
那個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母親輕撫我臉龐的右手,上臂上有一塊很大的舊傷疤,但是我總覺得難以啟齒,始終沒能問她這個傷痕從何而來、在什麼時候有了這個傷。
4
屋外的雷聲隆隆作響,窗邊的花瓶和床頭邊小桌上的玻璃器皿,與雷聲超低音的響音共鳴,發出些微的震動聲。這突如其來的雷聲,著實讓我嚇了一大跳,而母親的反應卻更為激烈。
她發出了『咿……』的微細聲音,簡直像從床上跳起來一樣坐起身來,一反剛才身體機能退化般的緩慢行動,做出了反射性般的敏捷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