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４
道吉夫婦雖然沒有請我們喝茶，卻頻頻邀請我們共進晚餐，但是，被母親很客氣的拒絕了。
一向非常怕生的我，因為這對老夫婦誠懇和善的態度，不禁對他們產生一些安全感，而想和他們多談談父親或祖父的事。但是，此時母親和我都已經累了。
『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當老管理員夫婦退回他們的屋內後，母親小聲的在我耳邊問。
『我覺得他們是很和善的人。』
『因為你是「少爺」呢！不過，他們確實是好人。老道吉雖然有些糊塗了，但是喜子卻還很能做事。把綠影莊交給他們管理，是正確的吧！』
我含糊的點頭，一邊走到挑高的大廳中央，眼睛不自覺的看著上面。
一座枝型的美術燈，自天花板垂下來，看起來已經相當老舊。我的視線沿著往二樓伸展的弧型階梯，看著圍繞著大廳的二樓走廊上的扶手。
『媽媽。』突然有一股衝動，讓我回頭看著母親，說：『可以到上面看看嗎？』
『啊──那，我陪你上去看吧！』
『不用了。媽媽先回去那邊吧！我自己上去看。』
『這樣嗎？』
母親有點擔心的說著，但是，她的表情很快的就變得柔和起來，並且說：『好吧……啊！對了。走廊的後面有一條通往主屋的走道，等一下你可以從那邊回去。我先替你把鞋子拿回去。』
『嗯。』
母親向我使了一個眼色後，就轉身走向玄關。她那宛如年輕女子的濃髮向上梳起，露出白皙的頸部。不知何故，母親這樣的背影，竟和剛才在主屋的玄關所看到的櫥窗模特兒的影像，重疊在一起。
我一個人爬上樓梯。
樓梯的盡頭，就是可以通往陽台，落地窗前面的空間。這個空間和往左邊延伸的走廊，都鋪著相同的苔灰色地毯。
我打開油漆已經有些斑剝的乳白色落地窗，走到陽台上看。雨勢又變大了些，但是並沒有飄入屋簷內。剛才在外面時沒有感覺到的綠色植物氣息，此時卻強烈的刺激著鼻腔，而且，前庭的樹木枝葉，就在鼻尖搖晃。
我一邊深呼吸，一邊走到陽台的中央。
因為雨的關係，無法看到遠處，但是，站在這樣的高處遠眺，視線仍然不錯；被梅雨打濕的房子、馬路上流動的車影……這裡幾乎看不到東京或其他大都市那樣的高樓大廈。
看著灰色天空，我又感覺到：多麼陰暗的城市呀！
父親出生、死亡的城市、的房子，而今，我也來到這裡……
我，飛龍想一，一九五三年二月五日生。父親飛龍高洋，母親實和子。我的誕生地是靜岡市──因為自己的願望而與祖父失和的父親，和母親私奔，開始攜手共同生活的地方。我的母親實和子原本是京都一家料理店的服務生，她和父親的婚姻，當然遭受祖父強烈的反對。
父親是長子，還有一個弟弟，我的祖母在戰爭時過世。因此，祖父在對父親失望，和父親斷絕關係後，便決定讓父親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父繼承家業。然而，就在我出生後不久，這位尚未結婚的叔叔就病死了。因為這個關係和其他因素，祖父和父親之間不再對立。祖父死後，父親便繼承了飛龍家龐大的產業。那是二十八年前──我六歲那一年的事吧！當時父親三十五歲，正是以雕刻家的身分揚名的時候。
父親繼承家業後，決定帶著母親和我，離開也是母親故鄉的靜岡，搬到京都定居。就在這個時候，母親實和子卻出了意外而去世。
於是，父親獨自來到京都，將獨子──我，寄放在同樣住在靜岡的姨媽──沙和子和她的丈夫池尾祐司家中。自從父親這個堅定的決定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臉，聽過他的聲音。
從小，我就不斷的思索父親的心情，並且感覺到他對我的冷漠。而沒有孩子的沙和子姨媽夫婦，卻把我當親生兒子般的愛我，養育我。我則叫池尾姨丈『爸爸』，叫沙和子姨媽『媽媽』。
現在被我稱為『母親』的人，其實就是小我的親生母親五歲的沙和子姨媽。而池尾姨丈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祖父死後，父親回到這座房子；如今歷史重演，父親死了，我來到這裡……
剛到京都，出了京都車站時，應有卻沒有的感慨，終於在此時自心中深處滋長出來。
聽說父親是在下雪的夜裡，在院中的櫻花樹下上吊自殺死的。
要想的事，該想的事太多了。父親的事、實和子和沙和子──我的兩個母親的事、和我自己本身的事……
在複雜的思慮控制下，我只能發呆的看著雨中的風景。
風勢轉強，夾著雨水打在我的臉上。不知何時已走到欄杆旁，並且靠在欄杆上的我，因為雨水的關係，思慮才回到現實。我一邊退後數步，一邊拭著臉上的雨水。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眼角突然出現一條人影。那個人撐著一把透明的塑膠傘，站在門前的馬路上，目不轉睛的看著這棟房子。從他身上的黑色襯衫黑色長褲看起來，這個人大概是個男人。
雖然他並沒有做出令人感到可疑的舉動，我也無法看清他的臉，但是，不知怎的，卻讓我有焦躁不安的感覺。
（他是誰？）
（他在幹什麼？）
他只是看著這棟房子，沒有任何奇怪的舉動，或許也不知道有人站在這個陽台上。
（是誰呢……）
唔……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似的。或許讓我看清楚他的臉後，我就會想起來……嗯！
不久，這個人轉身，靜靜的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