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女孩慌慌張張的衝進來，迅速朝著眼前的客人東張西望，粗俗的藍色絲質晚禮服在她身後沙沙作響。她的母親身材矮小，以神聖不可侵犯的鎮定不慌不忙跟在她後面，也從她深陷的黑眼窩四下張望。姜馬力亞對他在那個有隔屏的房間內見到的半裸身體記憶猶新，忍不住將它與眼前這位沒有蒙著頭的臉兩相對照，確信那個身材仍未成熟的少女正是眼前他在注視的這位。他並且確信，除了她，沒有人會吐出那些仍在他耳邊縈繞的粗俗口音。她的鬈髮又黑又硬的披在後頸上，彷彿被連續不停的微風吹成這副模樣；她的額頭很低，上面隱約有幾條線，顯示出智能不足的倔強與遲鈍；她的眼睛很大，在有點浮腫的眼瞼下突出幾乎超過她的顴骨；她的眼神透露出她的意志薄弱與貪婪——像那些染上毒癮的人——以及在現實本能的驅使下，不斷動歪腦筋的愚昧虛假。她的顴骨高聳，有一個獅子鼻，大嘴經常拉開成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露出參差不齊的大板牙。還有她那小小的下巴幾乎隱沒在她厚厚的下唇底下。這些特徵構成一幅完整的珊蒂娜畫像，使姜馬力亞一見狂喜。他不但愛她的粗俗，同時也愛她的諸多缺點。她的臉上撲了過多粉筆灰似的白粉，嘴唇塗了太厚的口紅。她的座位只得到間接的光線，倒使她虛假的眼泡看起來不那麼浮腫，同時也掩蓋了她額頭上的幾條皺紋和臉上刺眼的酒窩；她一邊誇張的和她母親交談，一邊肆無忌憚的望著姜馬力亞。雖然姜馬力亞之所以決定征服珊蒂娜的動機無他，僅僅是為滿足自我的自大自尊，但是當他意外的發現她瞄了他幾眼時，他的期待變得更大膽了。他的心在狂跳，他的呼吸急促；他彷彿看見珊蒂娜瘦削笨拙的穿著她的綠色襯裙，細細的腿裹著黑色絲襪躺在床上。他心不在焉的撥弄著他的食物，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注視著她，但事實上，他的眼光熾烈，不但女孩發現了，連其他房客和站在餐廳另一頭的女經理也都注意到了。
這時他們已經上第三道菜，他和女孩之間的眉來眼去仍在熱烈進行；事實上，有那麼一刻她甚至在對他微笑，一個明明白白挑逗的微笑，還一面用眼角瞥向她母親，彷彿在暗示他：『我喜歡你看我，但是要小心，我媽在這兒。』這時兩名女服務生準備換盤子，姜馬力亞看見女經理從桌上端起大托盤交給其中一個。那是裝起司的托盤，接下來就要上水果，晚餐也即將結束。但另外一名女服務生端著一個較小的托盤，上面似乎只放了一小塊起司，對著姜馬力亞直直走過來。
這名女服務生是個單純的鄉下女孩，一張紅紅的圓臉，一副稍加挑逗便隨時準備要噗嗤而笑的神態。也許是平常就一副開心的模樣，使姜馬力亞看見她燈籠似的杵在他面前，一隻戴著棉手套的手摀著嘴卻掩飾不了一臉惡作劇的笑時，他心中應該有所警覺，因為原本嘈雜的餐廳這時變得鴉雀無聲，但他太興奮了，腦袋裡又有千百個計畫，以致絲毫未察四周的寂靜或笑聲。托盤內放著一小片黃色的格魯耶爾乾酪；乾酪又乾又硬，他費了點勁才切下一小片放在他的盤子裡吃將起來。他似乎有點後悔，因為嚼了幾口之後發現嘴裡有個噁心的味道，和任何起司都不一樣的味道，起初它還被麵包的味道稍稍中和，不久便完全搶走麵包的味道；事實上，它根本就是肥皂的味道。
他雖然把它吐了出來，但還沒有想到這個味道與他嘴裡正在咀嚼的東西有關，他只是懷疑自己餐盤內的東西，帶著迷惑與噁心的感覺，用刀尖去檢查剩下的一小塊格魯耶爾乾酪。然後他聽到珊蒂娜的聲音，清晰而遙遠。『起司的味道好嗎？』她以惡作劇的口氣問。
彷彿是等候已久的信號，全場爆出鬨堂大笑。人人都在笑——那一對新婚夫妻，禮貌但笑得很開心；那兩名滿臉皺紋、灰白鬈髮的英國老婦笑得露出牙齒；半瞎的老辦公室職員無牙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笑得往後仰；奈格里尼先生、珊蒂娜，還有她的母親，笑得既親切又同情。姜馬力亞尷尬得滿臉通紅，一嘴的泡沫，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他先看看盤子，再看看那些笑臉，說：『是。可是……怎麼回事？味道像肥皂。』
『什麼意思——肥皂？』女孩明知故問。『當然不是，那是起司。』
這時候奈格里尼先生以他一貫滿不在乎的輕鬆態度說：『不對，那是肥皂，不過玩笑不能開得太大，我建議你不要再吃了，否則你嘴裡會永遠留下那個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