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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比永久性載體更朝生暮死的東西
托納克:我們處於文化似乎要做出選擇的一個年代(選擇性能或選擇其他更好的工具),我們質疑著書的永恆。可是想到要拿來永久儲存資訊和我們個人記憶的這些載體──我想到的是磁碟、磁帶、光碟,還有那些我們已經不屑一顧的東西──我們又該怎麼說呢?
卡里耶爾:一九八五年,那時候的文化部長雅克‧朗(Jack Lang)要我辦一個新的電影電視學校,叫做「國立高等影音職業學院」(Fémis)。我找來幾個非常好的技術人員,由雅克‧伽久(Jack Gajos)帶頭,我當這個學校的校長當了十年,從一九八六年到一九九六年。在這十年當中,我當然得去熟悉我們這個領域裡的一切新知。
我們有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很簡單,就是要放電影給學生看。當我們為了研究、為了分析而看一部電影的時候,我們得要能在中途停止放映、倒帶、停止,有時候還得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地往前放。這種觀看方式用傳統的影片拷貝根本辦不到。於是我們弄來了錄影帶,可是錄影帶耗損得很快。三、四年之後,錄影帶就一點也派不上用場了。就在這時候,「巴黎影像資料館」(Vidéothèque de Paris)成立了,它的功能是要保存一切關於巴黎的攝影作品和影片。為了給影像建檔,當時我們有磁帶和CD可以選擇,都是當時所謂的「永久性載體」。巴黎影像資料館決定採用磁帶,並且把錢都花在那裡。除此之外,我們也拿軟碟做了實驗,支持軟碟的人把它說得不知有多神奇。兩、三年後,加州出現了CD-ROM(唯讀記憶光碟)。我們終於找到解決方法了。幾乎到處都有人在做一些令人驚嘆的展示。我還記得我看的第一片CD-ROM,是關於埃及的。我們都看呆了,都被征服了。所有人看到這個創新的產品都低下頭了,這個產品似乎解決了我們這些專業影像、檔案工作者長期以來遭遇的所有困難。可是製造這些奇蹟的幾家美國工廠都倒閉了,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可是,我們的手機和iPod的發展性還在不斷擴大。日本人在上面寫小說、發表小說。網路變成行動的,可以穿越空間。也有人預言這是個人的大勝利,因為有VOD(隨選視訊),有折疊式螢幕,還有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誰知道呢?
我正在對你們說的好像是一個很長的時期,好像經歷了好幾個世紀,可是這最多只是二十年的事。遺忘的速度是很快的,或許會越來越快。毫無疑問,這都是一些平庸的事,可是平庸是一個必要的包袱。無論如何,在一趟旅行開始的時候,這是必要的。
艾可:不過才幾年前,米涅(Migne)的《拉丁教會文獻大全》(Patrologie latine)(兩百二十一卷!)出了CD-ROM的版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定價是五萬美金。這種價錢的《教會文獻大全》只有大圖書館買得起,不是給窮學者的(不過我們這些中世紀學者還是互通有無,大家都很開心地盜拷了所有的光碟)。從此,只要一個簡單的登入動作,你就可在線上查閱《教會文獻大全》。狄德羅(Diderot)的《百科全書》(Encyclopédie)也一樣,《羅伯字典》(le Robert)不久前推出了CD-ROM的版本。現在,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在線上看到。
卡里耶爾:DVD剛出現的時候,我們以為我們終於找到理想的解決方法,可以永久解決我們的儲存和影像共享的問題了。在此之前,我都不曾建立我自己的影片庫。由於DVD的出現,我心想,我終於擁有自己的「永久性載體」了。然而事情遠非如此,現在有人告訴我們,有一種規格非常小的碟片,得買新的光碟機,這樣的一張碟片可以裝得下很多部影片,就像一本電子書裝得下很多本書。於是我們美好的老DVD也落入了陷阱,除非我們把舊機器留下來,才能看這些DVD。
這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個趨勢:收集現代科技想方設法要讓它退流行的東西。我有個比利時朋友是做電影的,他家的地窖裡有十八台電腦,他保存這些電腦只是為了可以看一些舊的作品。這些事只說明了一點:沒有什麼是比永久性載體更朝生暮死的東西。這些習以為常的想法,成天說著我們這個時代的載體的脆弱,說它已經變成陳腔濫調了,但是你和我,我們這兩個搖籃本的收集者,會露出微笑,不是嗎?我從我的書架上拿了十五世紀末在巴黎用拉丁文印的這本小書。請看,如果我們打開這個搖籃本,就會看到最後一頁用法文印著:「羅馬現在使用時間一千四百九十八年九月第二十七天,尚‧波特凡印製,店址位於巴黎新聖母街。」「使用」的拼法和現在不同,多了一個i(usage/usaige),日期的系統現在已經不用了,不過我們還是很容易就讀得懂。所以我們還是可以讀五世紀以前印刷的文字作品,可是我們卻無法讀取、無法觀看不過是幾年前的磁帶和CD-ROM,除非我們把舊的電腦都留在地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