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托納克:你們會擔心遭小偷嗎?
卡里耶爾:有一次有人偷了我一本書,而且不是隨隨便便的一本書,那是原版的薩德《繡閣裡的哲學》(La Philosophie dans le boudoir)。我想我知道是誰偷的,事情發生在一次搬家的時候。後來這本書再也找不回來了。
艾可:那是有個內行人從那兒經過吧。最危險的就是那些偷珍本書的賊,他們會針對一本書下手。古書商最後都認得這些有偷竊癖的客人了,他們還會通報同業,讓大家注意。一般的小偷對收藏家來說並不危險。試想,幾個闖空門的倒楣鬼,他們要偷我的藏書的話,得花兩個晚上才能把所有的書裝箱,還要一輛大卡車才載得走。
接下來(如果整批貨沒被怪盜亞森‧羅蘋〔Arsène Lupin〕買下來,藏在奇巖城〔l’Aiguille creuse〕的空心巖柱裡的話),舊書商會給他們的錢也是少得可憐,而且只有那些不怕死的才會買,因為這些東西一看就知道是贓物。而且一個好的收藏家會替每一本稀有的書建立一張資料卡,上頭甚至描述了書的缺陷和一切可供辨認的特徵,警方也有一個專門處理藝術品和書籍竊案的部門。在義大利,這個部門特別有效率,當年他們試圖找回戰爭期間消失的藝術品,在此期間培養了優秀的辦案能力。最後,如果竊賊決定只偷三本書,那他一定會搞錯,拿成開本最大的,或者精裝的書皮最美的,以為這就是最貴的。其實最稀罕的書或許小到不會吸引你的注意。
最大的風險存在於特別派遣的竊賊──如果有個瘋狂收藏家知道你擁有他非要不可的一本書,甚至用偷的也在所不惜。不過你所擁有的這本書得要是一六二三年的莎士比亞對開本,不然實在不值得冒這麼大的險。
卡里耶爾:你知道有一些「古董商」,他們在古董家具目錄上列出來的項目是還在物主家裡的,如果你有興趣,他們就叫人去偷,而且只偷這一件家具。不過一般來說,我同意你剛才說的。我被闖過一次空門,小偷拿走了電視、收音機,我也不記得還拿走了什麼,不過他們一本書也沒拿。他們偷走的東西價值一萬歐元,可是只要拿走一本書,他們帶走的就是這個金額的五或十倍了。所以無知保護著我們。
托納克:我想,所有藏書家想到火的時候多少都會覺得心煩吧?
艾可:噢,是啊!我就是因為這樣才給我的藏書買了相當高額的保險。我寫了一本關於圖書館焚毀的小說,也不是出於偶然。我一直都很害怕我家會失火。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我三到十歲的時候住的公寓就在我們那個城市的消防隊長家樓下。大半夜裡,經常(有時候一個星期好幾次)會發生火災,在警報聲之後,消防隊員們就會跑來把他們的隊長從被窩裡挖起來,他的靴子踩過樓梯的聲音把我吵醒,第二天,隊長的老婆會把這場悲劇鉅細靡遺地告訴我媽媽……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火的威脅會縈繞著我的童年了。
托納克:我想回頭談一談你們熱情收集的這些書未來的命運……
卡里耶爾:我可以想像我太太和女兒會把我的藏書賣掉,賣掉一部分或全部,拿來付遺產稅之類的。想到這點我不會難過,相反的,一些古書回到市場上,分散各地,去到其他地方,讓一些人快樂,這些書可以維持珍本收藏家的熱情。你一定記得希寇斯上校(colonel Sickels)這個有錢的美國收藏家,他擁有我們所能想像的、最了不起的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的法國文學藏書。他生前在巴黎的特魯奧拍賣行(Drouot)把藏書都賣了。拍賣進行了十五天。我在這場值得紀念的拍賣會後遇到他,他沒有覺得遺憾,甚至還感到自豪,因為他點燃了數百位真正的愛書人的熱情,烈火延燒了兩個星期。
艾可:我的主題實在太特殊了,我不確定誰會對我的收藏真正感興趣。我不希望我的書最後落在一個祕教人士的手裡,這樣的人一定會喜愛這些書,但是是因為不同的理由。或許我的書會被中國人買走也說不定?我收到過一期《符號學》(Semiotica),是在美國編輯的,這一期的主題是中國的符號學。我的作品在其中被引用的次數多過在我們這裡的專業期刊。或許有一天,中國的研究者會比其他地方的研究者對我的藏書更有興趣,他們會想要理解西方所有的荒唐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