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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與強風讓拉拉感到迷眩暈醉,於是她往下走回沙丘的屏障地帶。她在沙丘腳下蹲了一陣子,需要時間歇口氣。風不會從沙丘另一端吹進來,而是直接略過,從上頭吹向內陸,吹到薄霧滯留的藍色丘陵那裡。風是不會見機行事的,想吹就吹,儘管吹得拉拉兩眼刺痛,甚至掀起大把大把的沙丟向她的臉,不過,這裡的風還是讓她很開心,不像她待在西堤村陰暗的屋裡時,總覺得空氣滯悶,而且有異味。她常常想念風,也想念海。她常常想著風是巨大的,透明的,永不休止地在海上奔騰,而且瞬間就能飛掠整片沙漠,一直吹到雪松森林那邊,然後在山腳下,在鳥語花香之間舞蹈。風是不會見機行事的。風吹掠山巔,風清掃塵埃、沙和灰燼,風把紙箱吹得翻滾,有過那麼幾次,吹到由木板和紙板搭建的小城,風自得其樂地掀開一些屋頂,推倒一些牆。不過,這沒有大礙,拉拉還是認為風很美,透明如水,快如閃電,只要風喜歡,便能強壯得足以摧毀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包括那些房子蓋得又高又白還配上大扇玻璃窗的城。
拉拉知道風叫什麼名字,這是她自己學來的,那時她的年紀還小,聽見風在夜裡從屋板縫隙進到屋裡。於是,她懂了,風的名字就叫做呼嗚嗚呼嗚嗚,而且要用氣音發聲。
不遠處的荊棘叢裡,拉拉再度與風相遇。風彷彿伸出一隻手,撥開了漫漫的黃野草。
一隻雀鷹幾乎不動地懸在野草上空,古銅色的翅膀在風中延展。拉拉望著牠,崇拜牠,因為這隻雀鷹懂得在風中飛翔。雀鷹幾乎只需輕輕移動飛羽的末端,微微張開如扇子的尾巴,便毫不費力地翱翔,整片黃草地隨牠那十字型的身影颯颯搖曳。雀鷹不時鳴叫,牠說話簡單明瞭──嘎咿咿!嘎咿咿!拉拉還回答了牠呢。
接著,雀鷹一下子往內陸飛去,雙翅收縮,身體輕輕觸及野草一陣子,像是一條魚在大海深處的藻叢之間穿梭。而牠就這樣從一陣受到驚擾的荊棘叢裡遠遠消失了。拉拉鳴叫,發出牠的嗚鳴──嘎咿咿!嘎咿咿!但終究徒然,雀鷹不再回頭。
可是那如箭的身影平行飛掠黃草原,一聲不響地,掀起一波波悸動的草浪,這景象留在拉拉眼裡,久久,久久。
這時,拉拉定住不動,頭往後仰,對著白花花的天空睜大雙眼,望著一個又一個的圈圈正上下浮游,然後自行斷開,像是拿起小石子丟進一池雨水。空中沒有飛蟲,沒有飛鳥,沒有這類的生物,然而,卻看到千千萬萬個黑點正浮動著,彷彿高空中住著一群和螞蟻、象蟲、蒼蠅一樣的居民。他們並非在白色的天空裡飛翔,他們的腳步倉卒,竄向四方,焦急得彷彿不知如何逃脫。或許那就是人們在大城裡生活的模樣,那些城市大得讓人永遠無法離開,城裡有那麼多的汽車,那麼多的人,多到永遠不會重複看到同一張臉孔。這些都是老納曼告訴她的,他還提到了一些古怪好玩的地名,阿爾赫西拉斯、馬德里、馬賽、里昂、巴黎、日內瓦。
拉拉並非總是能夠看到那些景象。只有在某些日子,風把雲吹往山的方向,空氣非常清明,且浮游著熾烈的陽光時,就會看見蠕動的人影,他們移動,他們步行,他們奔跑,他們舞蹈,全都在天空的高處,他們渺小得勉強可見,看來就像是幼小的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