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和他的主人:向狄德羅致敬的三幕劇【50週年紀念版】

  • 作者:米蘭.昆德拉
  • 譯者:尉遲秀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20/03/13

  • 定價:300元
  • 優惠價:79237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519-1
  • 系列:當代經典
  • 規格:平裝/224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法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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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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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得給自己下個定義的話,我會說自己是個享樂主義者,被錯置於一個極端政治化的世界。《可笑的愛》所敘述的就是這種情境,在我寫的小說裡,我最鍾愛的正是此書,因為它反映了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時期。多麼奇怪的巧合啊:在俄國人入侵的前三天,我寫完這本書的最後一個短篇(我在六○年代陸陸續續完成這些短篇)。
法文版《可笑的愛》於一九七○年在法國出版,有人因此提到了啟蒙時代的傳統。由於被這樣的比擬所感動,我帶著近乎幼稚的熱切心情接著說,我喜愛十八世紀。老實說,我並沒有那麼喜歡十八世紀,我喜歡的是狄德羅。說得更實在些,我喜愛他的小說。若要再更精確的話,我愛的是《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
我對狄德羅作品的看法當然是非常個人的,但是或許也不無道理:事實上,我們可以忽略做為劇作家的狄德羅;而嚴格說來,即使不讀這位偉大百科全書作者的論文,我們仍然可以理解哲學的歷史。但我堅決認為,如果略過了《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我們就永遠無法理解小說的歷史,也永遠無法呈現其全貌。我甚至還要說,僅僅將這部作品置於狄德羅的個人作品中來檢視,而不是將之置於世界小說的脈絡,這樣對作品本身是不公平的:只有將這部作品與《唐吉訶德》或《湯姆.瓊斯》、《尤利西斯》或《費迪杜爾克》(Ferdydurke)並列,才能讓人感受到它真正偉大之處。
或許有人會反對我的說法,他們會說,《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和狄德羅的其他成就相較起來,不過是部遊戲之作,況且這本小說還受到其雛形──勞倫斯.斯坦恩(Laurence Sterne)的《崔斯川.山迪》(Tristram Shandy)──極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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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聽人說,小說已窮盡一切的可能性了。我的想法恰恰相反,在小說四百年的歷史裡,小說漏失了諸多可能性:小說仍然留下許多我們不曾探索過的盛大場景、許多被我們遺忘的途徑、許多人們未曾理解的召喚。
勞倫斯.斯坦恩的《崔斯川.山迪》正是一股遭人遺忘的重要推動力。小說的歷史對山繆爾.理查生(Samuel Richardson)的寫作模式所做的探索可說是淋漓盡致──在「書信體小說」的形式裡,山繆爾.理查生發掘了小說藝術在心理層面的可能性。相對地,小說的歷史對於斯坦恩的創作所蘊含的觀點,卻僅賦予極少的注意。
《崔斯川.山迪》是一部遊戲小說。斯坦恩在小說主人翁的胎兒期和誕生的這段日子駐足良久,為的是要肆無忌憚,並且近乎一勞永逸地拋開主角生活的故事;斯坦恩和讀者聊到天南地北,迷失在無窮無盡離題的話語裡;斯坦恩開始述說一段沒完沒了的插曲;然後在小說的中間插入卷首的題獻和序言;諸如此類。
總之,斯坦恩並不在情節的一致性──就小說的概念本身而言,我們自然而然地將之視為小說固有的原則──之上構築故事。小說作為一場充滿虛構人物的精彩遊戲,對斯坦恩來說,是開拓形式的無限自由。
為了替勞倫斯.斯坦恩辯護,一位美國的評論家寫道:「Tristram Shandy, although it is a comedy, it is serious throughout.」(「雖然《崔斯川.山迪》是齣喜劇,但這齣戲從頭到尾都很嚴肅。」)天哪,請告訴我,一齣嚴肅的喜劇是什麼模樣?不嚴肅的喜劇又是如何?這位評論家的話是空洞無義的,然而這句話卻毫無保留地洩漏了充斥於文學評論的一種心態──那種面對一切非嚴肅事物所產生的恐慌。
不過我還是非說不可:從來沒有哪一本稱得上小說的作品,會把這個世界當回事。「把這個世界當回事」又是什麼意思?這不正是說:信仰這個世界想要讓我們相信的。而從《唐吉訶德》到《尤利西斯》,小說一直在做的,正是對這個世界要我們相信的事情提出質疑。
或許有人會這麼說:小說可以一方面拒絕信仰這個世界要我們相信的事,同時卻又保有對於本身信服的真理之信仰;小說可以既不把世界當回事,卻又嚴肅地看待自己。
究竟「嚴肅看待一件事」是什麼意思?嚴肅就是信仰自己想讓別人相信的事情嗎?
事情不是這樣的,這不是《崔斯川.山迪》這本書要說的;這本書(容我再借用一下那位美國評論家用過的字眼),throughout,從頭到尾,完全是非嚴肅的;它什麼也沒打算讓我們相信──既沒打算讓我們相信其人物的真實性,也沒打算讓我們相信作者的真實性,遑論作為文學類型的小說之真實性──一切都被劃上問號,一切都被質疑,一切都是遊戲,一切都是消遣(並且不以消遣為恥),而這一切所衍生出來的,正是小說的形式。
斯坦恩發現了小說無限的遊戲之可能性,也因此開闢了一條發展小說的新道路。但是,沒有人聽見他「旅行的邀約」,沒有人跟隨他的腳步,沒有人──只有狄德羅。
只有狄德羅一人獨自感受到這新的召喚。當然,若以此為由而否定其原創性是非常荒謬的。沒有人會因為盧梭(Rousseau)、拉克羅(Laclos)、歌德(Goethe)(這些作者以及整個小說創作的發展史)受到老邁天真的理查生(Richardson)諸多啟發,而否定他們的原創性。斯坦恩和狄德羅之間的相似性之所以如此令人印象深刻,那是因為他們相同的成就在小說史上確實相當獨特。

6

事實上,《崔斯川.山迪》和《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之間的差異,並不比其間的相似之處來得少。
首先是平均律的差異:斯坦恩是緩慢的,他的寫作方式是漸慢的,他的透視法是微觀的(他懂得如何讓時間停下腳步,也知道如何讓短暫的一刻從生命中分離出來,就像後來詹姆士.喬伊斯的手法)。
狄德羅則是快速的,他的寫作方式是漸快的,透視法是遠觀的(我從未看過哪一本小說的開頭比《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的最初幾頁更令人著迷:高明的調性轉換和節奏感,以及開頭幾句話呈現出來的極快板)。
其次是結構的差異:《崔斯川.山迪》是單一敘事者的獨白,也就是崔斯川.山迪的自言自語。斯坦恩細緻地描繪了故事主角讓人捉摸不著的一切怪異想法。
而狄德羅的作品裡,五位敘事者一邊互相打斷彼此的話,一邊敘述著小說本身的故事:作者本身(和她的讀者對話)、主人(和雅克對話)、雅克(和他的主人對話)、客棧老闆娘(和他的聽眾對話)以及阿爾西侯爵。書中主導重要情節發展的是對話(狄德羅的絕妙手法是獨一無二的),敘事者甚至以對話的形式來轉述這些對話(這些對話被包裝在對話裡),使得通篇小說成了無邊無際的高聲對談。
此外,還有精神上的差異:斯坦恩牧師的書,呈現的是一種處於放蕩和情感之間的妥協,是對維多利亞時代的懷舊情思,是對充滿靦腆氣息的候見室裡,那種拉伯雷(Rabelais)式歡樂的回憶。
狄德羅的小說則爆發著一種既魯莽又不自我設限的自由,以及絲毫不託詞於情感的色情。
最後則是不同程度的寫實式幻想:斯坦恩混淆了時間序,但事件仍然和時間、地點緊緊聯繫。人物雖然怪異,卻具備了一切條件,讓我們相信其存在的真實性。
狄德羅創造的則是一個小說史上前所未聞的空間:一個無背景的舞台:他們打哪兒來?我們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與我們無關。他們多大歲數?別提了,狄德羅從來不曾試圖讓我們相信,他小說中的人物存在真實世界的某個時刻。在世界小說的歷史上,《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是對寫實式幻想和心理小說美學最徹底的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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