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和他的主人:向狄德羅致敬的三幕劇【50週年紀念版】

  • 作者:米蘭.昆德拉
  • 譯者:尉遲秀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20/03/13

  • 定價:300元
  • 優惠價:79237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519-1
  • 系列:當代經典
  • 規格:平裝/224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法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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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7

《讀者文摘》的做法忠實地反映了這個時代的主流,也讓我意識到了一件事:總有一天,所有過去的文化都會被完全重寫,被完全遺忘在它們的rewriting(改寫)背後。小說名著改編成的電影和戲劇,也不過是《讀者文摘》的分身罷了。
我無意主張藝術作品乃聖潔不可冒犯。大家都知道,莎士比亞也重寫了許多別人的創作,但是他並沒有去改編什麼東西。他所做的,是把別人的創作拿來當作自己變奏的主旋律,而在其間,他仍是獨立自主的作者。狄德羅則是向斯坦恩借用了一整段關於雅克膝蓋受傷,被送上輕馬車,然後由美女照料的故事。此刻,他既未模仿斯坦恩,也未做任何改編,他做的是依著斯坦恩的主旋律寫了一曲變奏。
相反地,我們在劇場、在電影院看到的那些出自《安娜.卡列尼娜》的移調作品正是改編之作,也就是說,這些都是原著的簡本。改編者愈想讓自己隱身於小說背後,他就愈容易背叛這部小說。在簡化的過程中,改編者不僅使原著喪失了魅力,更剝奪了原著的意義。
回過頭來談談托爾斯泰:他以小說史上前所未見的手法,對人類的行動發出根本的提問;他發現人在作決定的時候,無可避免地存在許許多多無法以理性解釋的因素。安娜為何自殺?像這樣的問題,托爾斯泰直接訴諸近乎喬伊斯式的內心獨白,呈現出一連串於陰暗之處操弄著女主角的非理性動機。然而,與《讀者文摘》如出一轍的是,每回有人改編這部小說,總是試圖要將安娜的行為動機變得清楚而合乎邏輯,試圖將安娜的行為動機合理化;改編的作品就這樣乾淨俐落地扼殺了小說的原創性。
我們也可以反過來說:倘若小說經歷了rewriting,其內涵卻毫髮無傷,這無異間接說明了這部小說的價值平庸無奇。但無論如何,在世界文學的領域中,有兩部小說是絕對無法簡化的,也是全然地unrewritable(無法改寫的),那就是:《崔斯川.山迪》和《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這兩部書中的紊亂巧妙至極,我們如何將之簡化,並且保留些許紊亂的精神呢?還有,該保留些什麼呢?
當然,我們可以將拉寶梅蕾夫人(Madame de La Pommeraye)的故事抽離出來,單獨做成一齣戲或是一部電影(事實上也有人這麼做了)。但我們得到的,不過是一則魅力全失且平淡無趣的軼聞。究其實,這則故事本身的美感與狄德羅的敘事方法是牢不可分的:
1︶一位平民婦女敘述在某個無名之地所發生的事;
2︶由於故事不停地被其他的軼事和台詞魯莽地打斷,因此,一般情節劇的人物關係在此是無從成立的;而且
3︶故事也不斷地被評論、分析、探討;然而
4︶每個評論者從拉寶梅蕾夫人的故事──一齣反道德劇──所得出的結論卻都大異其趣。
您若問我為何要就這些事長篇大論?那是因為我想和雅克的主人一起大喊:「人家寫好的東西,膽敢把它重寫的人去死吧!最好把這些人通通都閹掉,順便把他們的耳朵也割下來!」

8

當然,這也是為了說明《雅克和他的主人》不是一部改編的作品;這是我自己的劇作,是我自己的「變奏狄德羅」。而既然這是孕育於仰慕之情的作品,或許我們也可以說這是「向狄德羅致敬」的一齣戲。
這個「變奏式的致敬」是一場多重的風雲際會:不僅是兩位作家的相遇,也是兩個時代的匯聚,更是小說和戲劇的交會。在此之前,戲劇作品的形式和規範性總是比小說嚴謹許多。戲劇世界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勞倫斯.斯坦恩。小說家狄德羅發現了如何自由運用形式,而劇作家狄德羅卻對此一無所知。我將這種自由交付給我的喜劇作品,藉此「向狄德羅致敬」,也「向小說致敬」。
這齣戲的結構是這樣的:以雅克和主人的旅行作為一個搖搖欲墜的主軸,鋪陳出三則情史:主人、雅克和拉寶梅蕾夫人的三個愛情故事。主人和雅克的兩則愛情故事或多或少還跟他們的旅行扯得上一點關係(雅克的故事和旅行的關係幾乎是微乎其微的);而佔據了整個第二幕的拉寶梅蕾夫人情史,就技術的觀點而言,則是一段不折不扣的插曲(這則故事和主要情節完全無關)。這種處理方式相當明顯地違背了所謂戲劇結構的法則,然而正是在這裡,我的主張清楚地呈現出來:
捨棄嚴謹的情節一致性,而以巧妙的方法重塑整體的協調性:亦即藉助於複調曲式(三則故事並非一則說完再說另一則,而是交陳雜敘的)以及變奏的技巧(事實上,三則故事互為變奏)。(因此,這曲「變奏狄德羅」同時也是「向變奏的技巧致敬」的作品。我於七年之後寫就的小說《笑忘書》,其旨趣亦復如是。)

9

對一個七○年代的捷克作者來說,想到《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也是在某個七○年代寫就的)從未在其作者有生之年付印,只有手抄本秘密地流傳於某些特定的讀者之間,這感覺的確很怪。在狄德羅的時代,作品遭到查禁並非常態,然而兩百年後的布拉格,這竟然成為所有捷克重要作家的共同命運。印刷廠將這些作家掃地出門,他們只能透過打字本的形式看到自己的作品。此景始於俄軍入侵,至今不曾改變,而一切跡象也顯示,這種情況還會持續下去。
寫作《雅克和他的主人》是為了我個人的樂趣,或許還隱隱約約懷抱著一個念頭:說不定有一天可以借個名字,將這齣戲搬上舞台,在捷克的某個劇場裡演出。代替作者署名的是我散置於字裡行間(這又是一場遊戲,一曲變奏)幾許和舊作有關的回憶:雅克和主人這一對,是〈永恆慾望的金蘋果〉(《可笑的愛》)那兩個朋友的翻版;戲裡有關於《生活在他方》的暗喻,也影射到《賦別曲》。是的,都是些回憶;整齣戲正是要向作家的生涯告別,一個「娛樂式的告別」。約莫在同一時期完成的《賦別曲》,本來很可能是我的最後一部小說,然而在此期間,我卻絲毫不覺遭遇挫折的苦澀,只因為個人的告別雜纏交錯著另一無垠無際撼動人心的賦別儀式:
在俄羅斯黑夜無盡的幽暗裡,我在布拉格經歷了西方文化的驟然終結,那孕育於現代(Temps modernes)初期,建立在個人及其理性之上,建立在多元思想及包容性之上的西方文化,我在一個小小的西方國度裡,經歷了西方的終結。是的,正是這場盛大的賦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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