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我從幾個月前就開始計畫寫生日專欄,我並非想為歲月的流逝頓足捶胸,而是相反:讚揚老年。一開始,我問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變老這件事,我想是在那天的不久之前。也就是四十二歲時去看醫生,那天我後背疼痛,呼吸困難。醫生認為並無大礙,說這是年紀到了之後正常會有的疼痛。
「這麼說,」我對他說。「不正常的是我的年紀。」
醫生對我露出了同情的微笑。他說:「我看您是位哲學家呢。」這是我第一次從變老來思考我的年紀,但沒多久就將它拋諸腦後。我開始習慣每天痛醒,疼痛隨著時間轉換部位,方式也有所不同。有時疼痛像死亡的利爪撲來,隔天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時我聽說老化的初兆是開始變得像父親。當時心想,我應該注定青春不老吧,因為我這副馬臉永遠不可能像土生土長的加勒比海人的父親,也不可能像羅馬帝國人的母親。事實上,最初的改變非常緩慢,幾乎難以察覺,每個人看見的自己一直都是留存在內心的模樣,但是他人發現的是外表的變化。
邁入五十歲,我發現記憶開始出現空洞,開始想像老化。我在屋內找眼鏡,最後卻發現戴在臉上,或者我戴著眼鏡走到蓮蓬頭下,或者我戴著老花眼鏡忘記換上近視眼鏡。有一天,我吃了兩頓早餐,因為忘記吃了第一頓,後來我發現我告訴朋友前一個禮拜說過的故事,他們卻不敢提醒我,於是我學會分辨他們警覺的臉色。那時,我的記憶庫有一串認識的臉孔的清單,和另一串每個人的名字的清單,但是在打招呼那刻,卻無法把臉孔跟名字對起來。
至於性欲年齡我從不擔心,因為我的性能力並非操之在我,而是在女人手上,她們一旦想要,一定清楚該怎麼做和做的理由。今日,我笑看那些嚇得去看醫生的八十歲小伙子,他們不知道那些情況到了九十歲會更糟糕,可是這並不重要:活著本來就充滿風險。老人除了重要的事之外,不再記得瑣事,而且很少忘記真正在乎的事,所以反而可看作是人生的勝利,西塞羅有句話倒是說得很清楚:老人絕不會忘記他的寶物藏在哪裡。
這些思考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想法,我完成了專欄初稿,這時八月的太陽在公園的杏樹林中灑落了刺眼的光芒,因為乾旱緣故而延後一個禮拜進港的郵務河輪發出了鳴笛聲。我心想:「我的九十歲到了。」我始終不知道也不想探究,為什麼決定打電話給羅莎.卡巴爾卡斯,我就是在那次毀滅性的召喚下,彷彿受到了魔法的驅使,請她幫忙安排風流的一夜來紀念我的生日。我的身體已經休養生息了好幾年,將重心轉向重讀我的經典書籍和私藏的藝術音樂曲目,但是那一天的欲望難以壓抑,那就像是天主捎來的諭示。打過電話之後,我無法繼續提筆完稿。我把吊床掛在早晨陽光照不到的書房一角,然後躺在上面,內心充滿了等待的焦慮與不安。
我曾是個備受寵愛的小孩,我那多才多藝的才女母親在五十歲那年罹患肺結核過世,我那從不犯錯的死板父親在尼蘭迪亞協定簽署的早晨被發現死在他的鰥夫床上,而那個協定結束了千日戰爭和上個世紀的許多內戰。就某方面來說,和平出乎意料地改變了城市,但這並非大家所願。這座我摯愛的城市因為居民的和善和聖潔的光芒,深受本地和外地人的喜愛,然而充斥在安恰街老酒館裡的大批解放婦女,帶來了多彩多姿的狂歡生活,之後那條街改名為阿貝尤大街,現在則叫哥倫布散步大道。
我從不白嫖女人,至於少數幾個不從事這一行的,我會說之以理或強迫她們收下錢,儘管最後錢可能會被扔進垃圾桶裡。我從二十歲就開始記錄對象的名字、年紀和發生地點,並簡單描述情境和方式。到了五十歲,曾跟我相好的女人已經到達五百一十四個,包括只發生過一次的人在內。後來當身體不堪縱欲,不需要紙張也記得住數量後,我就不再製作清單。我有自己的道德觀。我從不參加團體狂歡派對或公然姘居,也不分享秘密或說出任何肉體的冒險故事或個人心事,因為我從年輕就發現這些事情都會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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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年邁的報社專欄老記者回憶起年輕時的種種荒唐,並用風燭殘年的歲月來進行懺悔,直到九十歲生日這天,一場超越年齡與疾病的邂逅,才讓他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真愛與初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