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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很難治嗎?」老人問道。那隻狗又開始擺擺尾巴,在地毯上「啪啪」作響。
「狄恩先生,我很抱歉,牠病得相當嚴重。你也看得出,腹部腫了好大一塊,那是裡面長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癌症嗎?」小老人含糊地說道。
「嗯。現在很嚴重了,沒有醫治的希望。但願我能幫得上忙,可是現在也想不出辦法了。」
老人的心情紛亂沉重,嘴唇顫抖著說:「那麼,牠快死了?」
我艱難地說:「我們都不希望失去牠,不是嗎?牠現在相當痛苦,以後日漸惡化,還要承受更大的痛苦。何不讓牠一直睡下去,豈不是最人道的方法?」
老人沉默了一陣,然後他開口說道:「先等一下。」於是他遲緩而痛苦地跪在那隻狗的身邊,什麼也沒說,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摸著牠灰色的頭、嘴、耳朵。狗搖著尾巴,「啪!啪!啪!」打在地板上。
他跪了好久。我一直站在這悲傷的房間裡,看著牆上一幀幀褪色的照片,磨損的窗簾,彈簧都坐壞了的沙發。
最後,老人掙扎著站了起來,有一、兩次抑制住不哭出聲來。他不願看我,喑啞地說:
「好了,你現在就要動手?」
我把藥物注滿針筒,對他說:「不要難過,一點都不會痛的,只是過量的麻醉劑。」這是我每次為寵物做安樂死時,都會對動物主人說的話。
針插入時,狗動也沒有動。麻醉劑巴比妥酸鹽流入牠的血液時,牠臉上憂鬱的神情漸漸消失,肌肉也放鬆了。針頭拔出,牠的呼吸停止了。
「過去了?」老人悄聲問道。
「是的,」我說,「牠再也不會感到痛苦了。」
老人一動也不動愣在那兒。當他轉過臉來,眼睛裡閃著淚光。
「對了,我們不能讓牠受苦,謝謝你行的好事。先生,我該付你多少錢?」
「噢,狄恩先生,不要提這個。」我很快地說,「這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我正好從這兒經過,不麻煩的。」
老人十分吃驚。
「這也不能免費啊!」
「狄恩先生,請不要再說了。我正好路過嘛!」
道了再見,走出房子,走過窄街,走入人群中,走在明媚的陽光下。可是,我的心還縈繞在那個小房子裡,惦著那老人和他死去的狗。
我正要朝向汽車走去時,聽到有人在背後叫我。老人趿著拖鞋,拖著蹣跚的步子,急忙朝我走來。他面露微笑,可是臉上卻有淚痕。他伸出手,遞給我一個小小的、褐色的東西。
「先生,你太好了。我有樣東西要給你。」他把那樣東西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看,一根陳舊的雪茄,顯然是他一直珍惜的紀念物。
「送給你,」老人說,「抽根雪茄吧!」
這是我初當獸醫時發生的事,好幾星期後,仍然在我心頭縈繞不去,一直留給我很深的印象。身為獸醫,有時不得不讓人們的寵物安樂死,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可是這還是最人道的做法。打一針巴比妥酸鹽麻醉劑,牠們就平靜地過去了。狄恩先生和他老狗的故事,最讓我悲涼難忘。那時我就對自己說,如果有朝一日想寫一本書,一定要把這「一根雪茄」的故事寫進去。
*
西瑞克
電話那端的聲音,很奇怪變得支支吾吾。
「哈利先生……如果你願意來一趟看看我的狗,我會非常感激。」
是個女人的聲音,顯然是上流社會的仕女。
「我會去的。妳的狗怎麼啦?」
「哦……這……這……牠似乎有點不舒服……好像是胃腸脹氣。」
「什麼?」
對方頓了好久。
「牠……牠胃腸脹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
「呃……我想你或許會說那是……胃腸中滯氣太多。」她的聲音開始抖了。
我想我略略知道一二了。
「妳說牠的胃……?」
「不,不是胃……牠會放……呃……放大量的……呃……放大量的氣……從牠的……牠的……」她絕望地找不出既文雅又能表達的字眼了。
「啊,我懂了!」這才恍然大悟。「這麼說沒什麼嚴重。牠病了嗎?」
「不,就其他方面而言,牠非常好。」
「好吧,妳真認為需要我去看牠?」
「是的,非常渴望你能來一趟,哈利先生。希望你能盡快來。這變成了很大……很大的問題。」
「好吧,」我說,「早上我就來看看。妳能告訴我大名和地址嗎?」
「我是朗尼太太,住在桂廬。」
桂廬是在鎮上盡頭一處非常雅致的宅第。沿路走到底,就看到宅前的大花園。朗尼太太親自開門帶我進去。第一眼看到她,我大吃一驚。她並不是豔冠群芳的美女,可是卻有股脫俗的氣質。年約四十,看來就像維多利亞時代,愛情小說中的女主角──高瘦、纖細。我馬上明白她為什麼會那麼吞吞吐吐。看得出她在各個方面,都苛求完美精緻。
「西瑞克在廚房裡。」她說,「我帶你去。」
看到西瑞克,我又是一驚,這條壯碩的拳師狗一個勁地朝我撲過來,歡喜地把牠兩個大爪子搭在我的胸前。這是長久以來,我看過最粗硬的爪子了。我想把牠推開,可是牠一直搭在我身上,興奮地對著我的臉喘著氣,搖著屁股。
「坐下,狗狗!」女主人嚴厲叫道,可是西瑞克完全不甩她。
她轉向我緊張地說:「牠很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