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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想揮去那種不真實的感覺。我無法了解,怎麼會有人還想再生下些小西瑞克?當我張嘴注視著聽筒時,一個可怕的想像飄到我的眼前:八隻小西瑞克全有「乃父之風」,是八隻小放屁狗。不過,這種毛病是不會遺傳的。我醒醒頭腦,清清喉嚨。
「好吧!朗尼太太,妳就去吧。」
對方頓了一陣子。
「可是,哈利先生,我希望你能在旁看著牠們交配。」
「噢,說實在的,我覺得無此需要。」我緊緊握拳,指甲陷在掌心裡。「我相信沒有我妳也行的。」
「噢,假如你能來我會更高興的。請快來吧!」她哀求地說。
本想長嘆一聲,結果我卻深吸一口氣。
「好,」我說,「明天早上我會過去。」
那天整晚,我一直被一種恐懼的感覺困擾著。為什麼和這位雅致高尚的女士在一起,總是這些令人尷尬的事?弄得我進退不得,即使是最笨的狗,面對熱情如火的母狗時,也會憑本能知道該怎麼做。可是,換上那個腦筋沒辦法轉彎的西瑞克來說,我懷疑……
到了第二天上午,我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崔蒂,這條乾淨可愛的小母狗,做了各種暗示,表示願意合作。西瑞克見了牠滿懷歡喜,就是頭腦轉不過來,完全沒想到牠該做什麼。嗅過崔蒂之後,和牠一起蹦蹦跳跳了幾回,伸著舌頭,一臉愚蠢可笑的表情。然後牠又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兒,就朝崔蒂衝過去,突然在牠前面來了個急煞車,然後俯身低頭,要和崔蒂玩。我嘆了一口氣!不出所料啊!這個傻大個子不識春風面。
這場默劇又繼續了一些時候,不可避免的,情緒的壓力又讓西瑞克犯了老毛病。牠不時停下來看看牠的尾巴,好像牠以前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
西瑞克蹦過來,躍過去,做了各種動作,偶爾繞著草地飛快的跑了幾圈。最後連跑了十圈之後,牠終於決定要對母狗採取行動了。當牠接近崔蒂時,我屏住了呼吸看著,不幸牠竟然選錯了方向開始動作了。崔蒂已經極端忍耐看著牠的荒唐行徑,可是西瑞克竟然對著牠的左耳就幹起來,這實在太過分了。崔蒂氣得尖叫了一聲,朝西瑞克的後腿咬了一口,西瑞克嚇得跑開了。
此後,只要西瑞克一挨近崔蒂,牠就齜牙咧嘴警告西瑞克。我不怪牠,牠對牠的新郎失望透了。
「朗尼太太,我看牠是受夠了。」我說。
朗尼太太雙頰泛紅,屏住呼吸,搖著手帕,我相信這可憐的女士也受夠了。
「是的……我想你是對的。」她回答道。
於是,崔蒂回去了,西瑞克種狗生涯也因此結束了。
最後這段插曲使我下了決心,我一定要和朗尼太太好好談談。於是幾天後,我去了桂廬。
「也許妳會認為我多管閒事。」我說,「不過,坦白說,我不認為西瑞克是一條妳該養的狗。事實上這樣一條狗和妳太不搭調,把妳的生活都搞糟了。」
朗尼太太睜大了眼睛。
「呃……就某方面來說,牠確實是有些問題……可是,你有什麼建議呢?」
「我想妳該另養一條狗代替西瑞克。也許養條貴賓狗之類小巧可愛的狗。」
「可是哈利先生,我實在捨不下西瑞克!」頓時她眼中淚水盈盈。「我好喜歡牠,除了牠……其餘的牠什麼都好。」
「我也喜歡牠。」我說,「牠一點惡意也沒有。我有一個主意,何不把西瑞克送給康芬頓呢?」
「老康?……」
「是啊!他愛極了西瑞克。我想這條大狗和老人住在一塊一定開心極了。西瑞克可以在他那兒盡情奔跑。老康到妳花園工作時,也可以把西瑞克帶來。一個星期,妳仍有三天能見到牠。」
好一陣子,朗尼太太沉默地望著我,我看到她的臉慢慢流露出希望和如釋重負的神情。
「哈利先生,我想這樣安排很好。可是你確定老康一定要牠嗎?」
「我敢打賭。像老康這樣的老光棍一定非常寂寞。我只擔心一件事:以前他們都是在室外相處,如果在室內,而西瑞克又……牠老毛病又犯了……」
「噢,我想這也許不礙事的。」朗尼太太很快打斷了我的話。「當我出門度假時,牠總是在老康那兒住一、兩個星期。老康從來沒有提起任何……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我起身要走。
「好,這太好了,就這麼辦了。」
沒過幾天,朗尼太太就打電話來了,她說老康樂得跳了起來,他和西瑞克投緣得不得了,非常快活。
朗尼太太養的新狗,一直到六個月大,我才有機會看到牠。那回朗尼太太打電話給我,因為牠有些輕微的濕疹。當我坐在陳設高雅的客廳,看到從容、安詳、寧靜的朗尼太太,把這條小白狗抱在膝上,我不禁感到這整個畫面太合適了。嫩綠色的地毯,落地天鵝絨窗簾。小几上擺飾著昂價瓷器和加框的小畫像。這兒太不適合西瑞克了。
康芬頓的小屋離此不到半哩遠,我回診所順道路過。一陣衝動,我下車去敲敲他的門。老人前來開門,一見是我,他的大臉歡喜地咧著嘴笑。
「請進!」他叫道。他的聲音帶有奇怪的鼻音。「我真高興見到你。」
我還沒踏進這狹小的起居室,一個毛毛的東西從裡面跑出躍到我面前來。西瑞克一點也沒變,我得且戰且走,好不容易坐到火爐邊的破椅子上。老康在我面前坐下。當這隻拳師狗跳上去舔著他的臉,他親熱地用拳頭打打牠。
「坐下,你這個大傢伙。」他充滿愛憐,喃喃說道。西瑞克快活地坐在他腳下的破毯子上,摯愛地抬著眼,看著牠的新主人。
「哈利先生,」老康把一些看來質料很差的菸草放在菸斗裡。「我真感激你讓我得到這麼好的一條狗,牠是我的無價之寶,不管出多少錢我都不賣的。到哪裡還會找到比西瑞克更好的伴侶!」
「老康,這太好啦!」我說,「我看得出,這大傢伙在這兒好快活!」
老人點燃了他的菸斗,一片辛辣的煙霧飄到房子低矮、熏黑了橫樑上。
「啊,牠很少能在屋子裡待得住。像牠這樣一條精力旺盛的狗,本來就該常到外面活動。」
這時,西瑞克顯然幹了什麼事。一股熟悉的臭味,甚至衝過了從菸斗冒出的層層濃煙。老康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可是在這密閉的房子裡,我實在受不了。
「呃,」我憋著氣說,「我過來看看你們在一起過得怎麼樣,現在也該走了。」我匆匆站起身子,踉蹌地朝門口撞去。可是空氣中那股惡臭仍尾隨不掉。我經過桌子,桌子擺著老人吃的食物,我看到這屋子裡唯一的裝飾品──一個有裂縫的花瓶裡插著一大把康乃馨。我忙把鼻子埋在花的香味裡,暫時避過一陣。
老康讚許地望著我。
「啊,這些花真可愛,不是嗎?桂廬的夫人說,愛摘多少就可以摘多少回來,而我最喜歡的就是康乃馨了。」
「對,這些花多虧你照料。」我仍把鼻子埋在花中。
「只有一件事說來遺憾,」老人悲傷地說道,「我也不能完全享受這些花朵。」
「這怎麼說呢?老康?」
他吸了好幾口菸。
「呃,你可聽出我說話的聲音有些可笑是吧?」
「不……不……真的不覺得。」
「噢,你聽得出來的。我從少年時起,講話就是這個聲調,因為動過一次腺狀腫的手術,不知什麼地方出了差錯,現在就變成這個樣子。」
「聽你這麼說我很難過。」我說。
「呃,反正也沒什麼大礙。不過,倒是留下一項缺憾。」
「你的意思……?」恍然間有所了悟,這下子我明白了,為什麼這個人能和西瑞克相處得這麼愉快,何以他們之間能建立這麼完美的關係!我確信,他倆將來仍能快活的相處下去,這真是命。
「啊!」老人繼續悲傷地說,「我失去了嗅覺,什麼味道都聞不到。」
朗尼太太是如此優雅出塵的女人,偏偏她養的狗西瑞克,卻有這麼不雅的毛病,著實令我困窘極了。要和她一塊討論這等粗鄙的事實在痛苦。此外仍須一提的是:四十年前的上流社會是不能提及這等事的。現在全然不同了。有一回,我在哈洛加特的商店裡購物,一位可愛的老太太見了我,趨前對我說話,一隻手握著我的手臂。「哈利先生,」她說,「我好喜歡那則會放屁拳師狗的故事。」一路回家,我仍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