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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太太過幾天給了我回音。她說,老康一聽到她要把西瑞送給他的消息,高興得立刻像沖天炮似的跳了起來,現在,他們爺兒倆顯然非常快活地生活在一起。另外,她也聽了我的建議,又買了一隻小獅子狗。
直到那隻新狗差不多六個月大後,我才頭一次看到牠,而且是因為牠的女主人要我去給牠治濕疹。我坐在那高雅的客廳,望著從容、安詳、寧靜的郎太太手上抱著那隻潔白的小寵物時,心中實在忍不住不想,這是一個多麼適當、優美的畫面:翠綠的地毯、落地的天鵝絨窗簾、細緻輕巧的桌几以及几上昂貴的瓷器和加框的小畫像。這兒實在不是西瑞的安身之處。
老康的茅舍離此不到半哩地,在回診所的路上,我突然一衝動,就把車開向了他家。那老先生應了我的敲門聲,一見到我,他那張大臉立刻歡喜地咧出了笑容。
「請進,小夥子,」他用他那奇怪的鼻音嚷嚷著:「真高興見到你!」
我腳還沒踩進他家窄小的客廳,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便飛也似的衝到了我身上。西瑞還是一點沒改,逼得我非得苦戰一番,才坐到了火爐旁的破椅子上。老康在我對面坐了下來,而當那拳師狗跳到他身上去舔他的臉時,他就像個爺爺似的用拳頭捶了下牠的腦袋。
「坐下,你這個小笨蛋。」他又疼又愛地輕叱說。只這麼一聲,西瑞便高高興興地在他腳邊一小塊破地毯上蹲了下來,敬仰地抬頭望著牠的新主人。
「嗯,哈利先生,」老康切了一小塊樣子非常難看的劣等菸草,一面把它塞到菸斗裡,一面繼續說:「我實在感激你讓我得到這隻好狗。哇,牠真是個心肝寶貝,不管出多少錢我都不會賣牠。天底下再也找不到這麼一個好伴侶了。」
「這太好了,老康,」我說:「我看得出來,那個大傢伙在你這兒的確很快活。」
那老人點燃了菸斗,一片苦辣的煙霧接著飄到了低矮、漆黑的屋樑上。「還有,牠幾乎從來不肯待在屋裡。像牠這樣一條結實的好狗都希望把牠的精力發洩光。」
可是就在這時,西瑞顯然發洩起了別的東西,因為出自牠身上的熟悉臭味甚至衝破了層層濃煙。老康似乎對這個味道全不在意,可是在這個密閉的小屋子裡,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好吧。」我憋著氣說:「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們爺兒倆處得怎樣。這會兒,我可以放心地走了。」說著,我急忙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向門口衝去,可是那股惡臭仍然成波地緊追著我。在經過擺著殘湯剩飯的桌子時,我看到了似乎是這間茅屋裡僅有的一樣裝飾品:一個插了一大把康乃馨的碎花瓶。這倒不失為一條逃生之路,心裡剛一想,我已經把頭埋到了花裡面。
老康表示讚許地看著我。「那些花真可愛,是不是?桂廬的郎太太讓我愛摘什麼就摘什麼回家,而我覺得我最喜歡康乃馨。」
「不錯,這種花很適合你家擺。」我說話時仍然把頭埋在花裡面。
「只可惜,」那老人哀傷地說:「我沒辦法完全享受它的好處。」
「這怎麼說?」
他猛吸了幾口菸。「嗯,你不覺得我說話聲音有點好笑嗎?」
「不……不會……一點也不會。」
「算啦,我知道你會。我從小時候起,說話就是這個樣子了。我那時候動過一次腺狀腫手術,可是不知道什麼出了差錯。」
「真對不起。」我說。
「沒關係,反正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只不過,它給我留下了一樣缺陷。」
「你是說……」我終於恍然大悟這個人和那條狗究竟是怎麼達成平衡的,以及,他們的關係為什麼會如此和諧。另外,我更確定了他們的未來絕對會快樂。彷彿,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嗐,」那老人傷心地接著說:「我喪失了嗅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