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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對講機說話。我聽見在一聲咯嗒聲後傳來金屬的聲音，接著他用肩膀頂開這道厚重的鋼鐵大門，把我往裡面推。
在生命中總有些時刻，會讓你覺得結束的時刻即將到來。你的心會狂跳，血壓也急速升高，但是你知道體內的血液很快就會流出，從此再也不會流動。你的思緒紊亂狂急，在不放棄發動最後一次努力和認命妥協之間，來回奔撞衝突。
我曾有過一、兩次這種經驗，但從沒像現在這個時刻般鮮明。當巴斯噶把我推進大門，我當然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再活著離開這棟房子。於是，我的大腦選擇了最激烈的行動。
我轉過身，卯足全力，揮拳擊向巴斯噶的臉。我感覺有東西在我拳頭下碎裂，但仍縮起手肘，狠狠再朝他下巴一擊。巴斯噶的頭往後一仰，我趁機從他手臂下溜過，衝向左手邊的一扇房門。
我發現自己闖入了一間遊戲室。這裡和聖巴西爾那間毒蛇幫俱樂部的遊戲室很像，一樣的吧台，一樣的霓虹燈光，一樣的影像監視器。唯一的差別，是這些東西都還在運作中，發出冷冷的藍光，投射在吧台和坐在吧台前的人身上。
我跑到遊戲室的撞球台後，一手抓起一根球桿，另一手摸向我身上那瓶瓦斯罐，眼睛同時搜尋室內任何可能存在的窗戶或房門出口。
吧台前有兩個男人坐著，另一個則站在吧台後。他們三個人全聽見了巴斯噶的咆哮聲，而同時轉過身來。他們看著我衝過房間，然後又扭過頭，看向從大門撞進來的巴斯噶。
『我要宰了這混蛋東西！她跑到哪去了？』
霓虹廣告燈的光線斜斜掠過巴斯噶的臉，加深他臉上的皺紋，把陰影投射上他的眼睛和臉頰。
『在這裡別亂來。』
這個聲音相當低沈，堅硬地有如石英，讓巴斯噶頓時停止動作。房門外仍有聲音傳來，表示塔克還待在外面，沒有跟著闖進這個遊戲室。我偷偷看向那個說話的男人。
他穿著雙排扣深棕色西裝，配上淡桃色襯衫和適當的領帶。他的皮膚曬成了青銅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像付過八十塊錢請人設計過。在他的左右手上，都戴著極大的戒指。
讓我的心臟停止跳動的，是坐在這個男人旁邊的人。
安迪．萊恩穿著黑色牛仔褲和長靴，身上罩著一件灰色無袖毛衣。他臉上的肌肉僵硬緊繃，臉頰和下巴冒著粗糙不齊的短鬚。
萊恩的視線與我交會，眼睛底下的肌肉微微繃緊，然後便把頭別開。
我感覺熱氣冒上脖子，朝左右臉頰散佈。我兩腿顫抖，雙手得扶住球檯才不讓自己倒下。
幾秒後，萊恩轉了半圈下了吧台高凳，往我這裡走來。臉上露出傻笑。
『唔，這個人好像不是混蛋吧？』
『你認識這賤貨？』巴斯噶氣得說話聲已有些顫抖。鮮血從他鼻頭滴落，他撩起袖子把血擦掉。
『這位是好管閒事博士。』萊恩說，從口袋掏出一包煙，拍出一根萬寶路香煙。
所有人都看著萊恩。他把香煙塞進唇間，從煙盒玻璃紙下拉了一根木製火柴出出來，點燃，然後吐出一陣煙霧。
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萊恩拿火柴和香煙的手是如此熟悉，使我感覺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胸口也激動地一起一伏。
他為什麼出現在這個地方？
萊恩用拇指和食指夾下嘴上的香煙，吹熄火柴，然後以弧線彈出。我看著那根火柴飛過空中，向我這裡飛來，落在撞球檯的綠色毛氈上，憤怒的情緒快把我的心給炸開了。
『你這混帳叛徒！卑鄙無恥的小人！你看著我，萊恩。去死吧！』
『知道我意思了吧，』巴斯噶又擦了一下鼻子。『我們應該教這婊子學會一點禮貌。』
『這不是好主意。』萊恩說，長長地吐出了一口煙。
那個身穿軋別釘西裝的男人看著萊恩的側臉。房裡沉默了幾秒，氣氛緊繃地足以射出一枝箭。過了一會兒，這個男人才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她是個條子。』萊恩又吐出一口煙。『而條子們早就盯住巴斯噶的屁股了，只等逮住他的辮子。』
『那又如何？你沒種嗎？』巴斯噶挑釁說。
萊恩從兩個鼻孔噴出煙霧。
『告訴你，混蛋，你惹的麻煩已經夠大了，現在又拖了一個條子來這裡。你做掉一個條子，尤其是個女的，其他所有警察都會來戳你的屁眼。也許你現在根本不在乎警方的反彈，但除了你以外，我們全他媽的都會。等警方找上門，我們所有進行中的活動都會掉進最深的冰層，什麼也幹不成了。』
巴斯噶看著萊恩，他的眼睛閃耀著憤怒和安非他命造成的光芒。
『這賤婊子打我！我要在她身上捅一個新屁眼。』他臉上的肌肉抽動，眼睛和嘴巴全扭曲了。
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仍盯著萊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接著，他又轉向巴斯噶。
『不行，』他冷冷地說：『你不可以。』
巴斯噶開始咆哮，但萊恩舉起一隻手。
『你想讓她見紅嗎？你看好。』
萊恩走到吧台尾端，抓起一個紅色塑膠瓶，繞過撞球檯，把瓶子舉至我頭上。接著，他擠壓瓶身，用手來回畫圈。我一動也不動。
『給我看好，莎士比亞。』他把瓶子甩在球桌上。
我低頭一看，襯衫上已沾上一圈圈的番茄醬。我抬頭看向萊恩，想說的話全凝結在腦中，讓我一時之間開不了口。
萊恩臉上那個傻傻的笑容已經不見了，他以維京藍的眼睛牢牢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而後才把視線別開，轉到巴斯噶身上。
『好了，這樣就搞定了。』
『搞不搞定得等我說了才算。』巴斯噶的眼睛睜得比污水管口還大。他轉身對和萊恩在一起的那個人說話。
『這傢伙沒資格說這種話，他連……』
『可是我有資格。我說這樣就可以了，現在你快滾出去吧。』男人說話的音量仍不高，只比呢喃大聲一些。
巴斯噶的眉毛糾成一團，太陽穴上的血管一鼓一鼓地跳動著。他又罵了一句『狗雜碎！』才轉身離開這間遊戲室。
那個穿軋別釘西裝的男人默默看著萊恩，而萊恩則轉身面對我。
『妳的屁股保住了，賤人，不過妳別想歪，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幫妳。』他伸手戳向我胸口，以強調他說出的每一個字。『我只擔心巴斯噶可能因為妳而替我們帶來麻煩。現在，妳給我好好記住。』
他站的位置如此接近，我能聞到他身上的汗味，那股有如我自己身體般熟悉的味道。
『今晚的冒險是妳記憶銀行中的一個大黑洞，它不曾發生過。』他抓起我的頭髮，把我的臉拉起來看著他。『只要妳說出去，我會第一個帶巴斯噶去找妳。』
他放開我，朝我胸部一推。我立即踉蹌退後。
『我們會把大門打開，現在消失吧。』
萊恩回到吧台那個男人身旁，又吸了口煙，然後將煙屁股彈至櫃台下的不鏽鋼上。
當我看著四散飛濺的火星，我感覺有東西在我心中捲成一個冰冷、硬梆梆的球。
一語不發，我放下球桿，移動抖動的雙腿。離開大門，我終於拿出口袋那罐瓦斯，在憤恨、羞辱、安慰和激怒種種情緒交織下，我轉身噴向那棟房子。發洩完後，我大聲哭著，牙關不停打顫，緊緊把瓦斯罐抱在胸口，然後向黑暗中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