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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怯懦的退開,於是走進了家屬室。
兩位女士並排坐著,她們坐在一起,但彼此並不接觸。較年輕的那位年紀可能在三十到五十之間,臉色蒼白,濃眉,一頭深色鬈髮束起垂在背後。她穿了件黑裙子,一件連帽的黑色長毛衣。
較年長的那位臉上佈滿皺紋,令我聯想起加州山區印地安人用乾蘋果雕刻的手工娃娃。她穿著一件看不出是紫色還是黑色的長洋裝,最上面三顆釦子的線已經鬆了。
我清了清喉嚨。
皮膚乾癟的奶奶抬眼看我,她滿佈皺紋的臉上淚痕猶濕。
『費里太太嗎?我是唐普蘭絲‧布蘭納,負責協助費里先生的驗屍工作。』
老太太將臉低向右邊。
『請接受我的致意,我了解這對妳們來說有多痛苦。』
較年輕的女士抬起她淡紫色的雙眼,『是嗎?』
真是個好問題。
我知道,不曾親身經歷的人,的確很難體會喪失至親之痛。而我也了解,自己並不完全明瞭這種痛楚。
我弟弟三歲那年死於白血病,奶奶則在九十多歲時過世,每一次想到,痛楚依然歷歷在目,絲毫未減,並且似乎永無休止。
弟弟凱文過世時不過是個小嬰兒,奶奶過世前則已幾乎不認識我了,我深愛他們,他們也愛我,可是他們並不是我生活的重心,而且他們過世前,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但人們要如何應付摯愛的伴侶或孩子驟然離去的狀況呢?
這一點我連想都不敢想。
較年輕的女士繼續說道:『妳根本不了解我們的感受和痛苦。』
我想這點無庸置疑,在這種場合,任何慰問都無濟於事。
『當然不能,』我說,眼光輪流看著她們倆,『我太自以為是了。』
她們兩人都保持沉默。
『很遺憾妳們失去了親人。』
年輕女士沉默了許久,我還以為她不會再有任何回應了。
『我是米莉安‧費里,維文是我丈夫。』米莉安想伸出手但又停了一下,似乎不確定這麼做是否恰當,『這位是維文的媽媽,朵拉。』
她的手轉向朵拉,然後又縮回自己身邊。
『我想我們留在驗屍室是違反規定的,我們什麼也不能做。』米莉安聲音沉痛而沙啞,『這一切實在是太……』她說不下去了,雙眼卻盯著我看。
我努力想找出一些能安慰或鼓勵她的話,卻連平靜地開口說話都做不到。我啞口無言,此時任何言語都像廢話。
『我了解失去所愛的痛苦。』
朵拉的左頰抽動了一下,她的肩頭好像突然鬆掉似的往下垂,頭也低了下來。
我走向她,蹲在她面前,把手覆在她的手上。
『為什麼是維文?』她哽咽地說:『為什麼是我兒子,怎麼可以讓白髮人送黑髮人?』
米莉安用希伯來語或是意第緒語對她說了些話。
『到底誰是上帝?祂為什麼讓這種事發生?』
米莉安再度開口,這回語氣平靜但帶著譴責的口吻。
朵拉的眼光轉向我,『為什麼不是我?我老了,也準備好了。』皺縮的嘴唇輕輕顫抖。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自己的聲音也沙啞了起來。
我低頭看著一滴眼淚從朵拉的下巴滑落到我的手上。
我吞了吞口水。
『費里太太,我幫妳們倒杯茶好嗎?』
『我們沒事的,謝謝妳。』米莉安說。
我緊握一下朵拉的手,她的皮膚乾燥,骨頭脆弱。
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多做什麼,於是起身遞給米莉安一張名片,『接下來幾個小時我都會待在樓上,如果有任何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不要客氣,請來找我。』
離開時,我注意到剛才其中一位留著鬍鬚的觀察員正從大廳另一頭望著我。
我從他身邊經過時,他起身攔住我。
『妳真好心。』他有種獨特的刺耳嗓音,聽起來很像鄉村歌手肯尼‧羅傑斯。
『那位老太太失去了兒子,另一位則失去了丈夫。』
『剛才我看到妳在家屬室裡面,妳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
接著這位男士的表情猶豫了起來,彷彿內心正在天人交戰,然後他把手伸進口袋,抽出一個信封交給我。
『這就是維文‧費里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