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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人如何保暖
蒙古的冬季又乾又冷，寒風在凍土層上方呼嘯而過，慢跑是此地尚未發掘的樂趣，大多數鄉親每隔一會兒便得喝點酒和熱呼呼的犛牛奶，以免自個兒凍成一根冰棒。這裡冷到足可讓露在毛皮帽外的耳朵凍得掉下來。
不過，蒙古仍有些土生土長的住民，在零度以下的低溫中照樣茁壯成長。刺骨?洌的寒風，他們不以為意，因為他們其實是會走路的毛衣，自鼻子到蹄子，全包覆在自然界最有效益的一種禦寒物裡，與冷空氣徹底隔絕。你絕對看不到蒙古的開絲米山羊冷得打哆嗦。
公認純正蒙古開絲米羊絨是極品，以重量和保暖度的比例來說，它是最暖和的天然纖維。這種山羊有兩層毛可以阻絕寒風，外面那層的護毛比較粗糙，裡層的絨毛則細軟多了，就是這層細絨毛，有朝一日將在你的衣櫃裡占有一席之地。這層絨毛又輕又暖，細柔得令人摸了以後愛不釋手，而且馬上就認出來它是什麼質料。你就算閉著眼睛，單靠手指頭的觸感，也可以摸得出開絲米毛衣。
其價位也絕對保證是貴得不得了。它是以盎司計價，世上只有小羊駝的毛比它還貴，小羊駝是特級駱駝世家中的一個支系，生活在南美洲山區。開絲米羊毛的價格並沒有什麼機會能低於『過高』這個價位，部分是因為這種纖維品質優良又稀少，還有一部分則是由於，直到今日，人類若要把羊背上的絨毛移到你的身上，仍得用中古世紀的老辦法。
把山羊絨毛變成紳士服裝的整套過程既麻煩不便，又勞工費事，並且受制於各式各樣難以估計的因素。其中有一項非常難以估計的因素就是，供應者的性慾。開絲米山羊不能像養雞場的飼料雞那樣，關進籠子裡，強迫繁殖，而有點像我們人類，需要空間和隱私來談戀愛，要預測每年的開絲米羊毛產量有多少，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它是天然商品，就像所有的商品，價格也會上下波動。而一般都是向上波動。
這種山羊的毛如果可以像綿羊毛那樣剪下來，事情就簡單得多，價格也會便宜得多，但偏偏就不是這樣。裡層的細絨毛會脫落，和外層的粗毛糾結在一起。要取得絨毛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用手工慢慢地耙梳，一次處理一頭山羊，每頭羊只能梳出幾盎司的絨毛。當然，首先你得抓到羊才行。這會兒你發覺了，這可不是簡單又迅速的差事。
絨毛耙梳下來以後，不經過加工就直接運送到外地，而運輸的辦法和工具之多樣，會叫聯邦快遞的董事長作惡夢。羊絨用犛牛、用馬、用筏、用舢舨，慢吞吞送到集散地，然後運往海外。真是長日漫漫路迢迢。
開絲米羊毛在倉庫裡需經分類處理，把灰的、棕的、白的各自整理出來，這差事聽來簡單，卻得受五年的訓練才做得來。接著要把分類好的毛混合起來，並洗掉它們多年來在前任主人身上累積的油脂，然後一一揀除可能夾雜在絨毛中的外層粗毛。經過這些程序，毛量大概只剩下原來的一半，可是這些絨毛是那麼華貴又輕柔，穿戴上以此製作的高價休閒外套和圍巾，通體暖烘烘的，好像按摩過一般。
開絲米羊毛織品並不是件件等級相同，依照不同的用途，有不同的重量和厚度。依我猜想，一個人要是想從頭到腳都穿戴開絲米製品，在技術上是辦得到的事，不過也應該考慮到若干實際層面的缺陷。我雖然熱愛開絲米羊毛，但是個人有過一兩次實驗，卻是花錢煞風景。
比方說，開絲米羊毛襪想來是個令人開心的好主意，腳丫值得受到這樣的對待。腳趾頭包著暖和又舒服的鈔票四處走動，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令人心曠神怡呢？心曠神怡是當然，可卻持續不了多久，至少就我的例子而言，只有一下下。這說不定是因為我有一雙冷硬無情又粗糙的後跟，走起路來，步伐粗野又深具破壞力。我發現，如果我能盡量不走動，那麼一雙開絲米羊毛襪大概可以穿一天而不破掉。果真沒破掉的話，下一回我再穿，它們也鐵定會未老先禿。要麼是一根腳趾恬不知恥地從襪子前端探頭而出，要不就是後面露出了腳後跟。我心不甘情不願作了決定，放棄開絲米羊毛襪。
褲子的問題沒那麼嚴重或明顯，可是也差不多。褲子即使襯了裡，臀部和膝部還是容易鬆垮垮的，穿上去以後，人顯得有點無精打采。如果你決心要用某種形式的開絲米包住你的下半身，除了直挺挺站一整天，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選擇開絲米羊毛和綿羊毛混紡料，或開絲米羊毛混真絲的料子。這些當然沒有那麼輕柔，卻較不易變形。
至於上半身，則是你可以好好寵溺自己的地方，想多穿幾層都行。開絲米羊毛大衣絨毛細密，質地介於絲絨和皮草之間，既可抵禦紐約麥迪遜大道的風寒指數和明尼蘇達州的愛斯基摩冬天，又不像一般厚大衣那麼笨重，不會讓你覺得好像穿了老奶奶的安樂椅。同時，你的裁縫師傅會告訴你，裁剪開絲米毛料可謂賞心樂事。
剝掉外面那層，我們這會兒來談談你的休閒外套，它的保暖功能沒有外觀來得重要。經驗老到的開絲米羊毛偵察高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訓練出一位高手），從十呎以外便可辨識出開絲米毛料的休閒外套。即使隔得那麼遠，也看得出它質料輕柔，完全沒有粗硬的邊緣。女人出自本能，一眼就看得到這種東西，當一件開絲米休閒外套來到伸手可及的範圍時，她們往往難以自制，不由得要摸摸看。你倘若穿了開絲米毛料的衣服，請作好心理準備，不時有人會摸你一下。這並不是人生最悲慘的命運。
除了最冷血的人，一般人不論何時，只要套上一件開絲米毛料外套，應該就夠用了，不過也有夠輕柔的毛衣可以穿在休閒外套裡面。這些毛衣是以應用最廣的單股紗織成的，雙股紗比單股紗重了一倍，也暖了一倍，同時價格也貴了將近一倍。至於毛衣中的極品，那些你平時會鎖起來、以免被女人輕薄的手指摸來摸去的毛衣，則是四股紗的。
我特別愛好四股紗的開絲米毛衣，癡迷到離譜的地步，甚至會用我難得穿休閒外套這樣薄弱的藉口來替自己開脫。說實在的，除非外套大如帳篷，否則裡頭是塞不下四股紗的開絲米毛衣的，因為這種毛衣暖和又蓬鬆，且厚到不行，外頭根本無法加穿一層衣服。它一件抵得上十件普通毛衣，價格也約莫等於十件的總和。（若有人心存疑慮，認為貿然投入手筆如此驚人的投資，誠屬不智之舉，那麼在此我要推薦四股紗的圍巾。用圍巾裹住你的脖子，選最冷的一天出門，你身體的其他部位可能會凍得青紫，可是從下巴到胸口卻是一片暖和。）
由於讓人舒適又滿足的開絲米羊毛需求量愈來愈大，如今買得到開絲米羊毛製品的地方愈來愈多，每家紳士用品店（特別是自詡為『紳士服飾承辦單位』的店家）都會備有精選貨色，陳列在店中最明顯角落的玻璃櫃裡。如果你很看重你的開絲米羊毛衣物，遲早有一天，你和你的美國運通卡會連袂前往倫敦朝聖，到柏靈頓拱廊商場（Burlington Arcade）仔細研究這些誘人的貨品。
這條拱廊和皮卡迪利（Piccadilly）呈直角相接，大約兩百五十碼長，寬度約及兩條圍巾接起來的距離，拱廊上方是玻璃屋頂，兩側是一塵不染、擦得亮晶晶的櫥窗。廊內有衣著華麗的聽差來回巡邏，他們的服裝像是神話王國的警察制服，職責是要維持安寧、執行紳士規矩，以維護拱廊的尊貴氣派：不准吹口哨，不准奔跑。
在這條短歸短卻富麗堂皇的拱廊，你會看到櫥窗裡、櫃台上，一落落到處都是光輝奪目、奢華名貴的開絲米製品，你要什麼顏色，就有什麼顏色，買得起什麼厚度，就有什麼厚度。這裡由柏克（Berk）、費雪（Fisher）、羅德（Lord）和皮爾（Peal）這四大開絲米零售天王四分天下，每位都供應各家獨有款式，不過大抵都不脫古典式樣。價格略有差異，可是不會便宜得令人雀躍。開絲米毛料沒有減價拋售這回事。
唯有在開絲米淡季時，才可能看到一絲降價的跡象，那就是英國人美言為盛夏的時節。走運的話，八月份說不定會有若干限量出清拍賣的存貨，不會像跳樓大拍賣那麼粗俗，而只是價格標籤看來平易近人一點。八月是我買毛衣的時機，費雪先生是我去拜訪的人。我喜歡他供應的式樣，喜歡他這個人。
今年從他那兒傳來的消息不太妙，剛從山羊身上取下、尚未加工的開絲米原毛，一公斤售價接近五百五十美元。一件重半公斤出頭的四股紗毛衣，起價將近一千美元。明年的價位還可能更高，可是那些該死的山羊不好好表現，你又能怎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