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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得發慌。他冷冷的在觀察我，一副伺機以待的樣子，那種冷冷的、迷惑的氣氛最叫人手足無措，那裡面不帶一絲愛慕之情。很顯然的，我在他眼裡不是個中意的女人。我從頭回想起來更加肯定這個事實。他不僅沒有恭維過我半句，連任何送上門來的、可以觸碰我的機會他都不利用──好比帶我過馬路時順便搭一下我手肘之類的。
大概，他只是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我跟自己說：這樣也好，因為我不喜歡他。感覺他的眼光依舊盯著我，我又為自己加上一句：沒什麼可怕的。他能把我怎樣。我憶起外婆的話：『一個女人永遠有辦法保衛自己。如果做不到，是因為她不想做。』
『成熟。先是威士忌，再來是別的東西，背著妳的母親。現在妳認為自己的成熟度已經超過妳母親。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告訴我。』
『不。』我說。
我憤怒，他實在想太多了。『我幹嘛要告訴你？』看見他嘲弄的笑容，我又說，『我不說是因為我不願意，你又不能逼我，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說：『所有妳說的這些──我願意我不願意，妳不能妳不要──都沒什麼太大的意義。』
我的憤怒增加。『我拒絕受你影響，這根本是你的花招，重複一兩個我說過的字，好像挺有智慧似的，其實什麼也沒有。根本只是──』
『繼續。』
『根本只是耍嘴皮。』我斜眼瞟他。他仍舊帶笑，還不只是笑，簡直是高興。
『繼續，』他說；『不管妳說什麼，都跟我那些病人說的不一樣。』
我激動起來，『你要是只有這麼點智慧，那你的病人真是有福了。』我忽然摒住呼吸。病人，我想著。那表示他是醫生，不是律師。
『還好，』他說；『這跟智慧無關。不過很有趣。記得我在一間療養院工作的時候，有一位老女人，每次去看她，她都對我說她是王子的母親。有一天，在我巡房的時候，我對她說：「母親啊，我就是王子，就是妳的兒子。妳不認得我了嗎？」她大怒，想要揍我，可是不行。她就轉身揍了坐她隔壁的病人，一位毫無惡意的老女人，還打破了人家的頭。這是我看過最滑稽的一件事。』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太可怕了。』我一面說一面又想著，那些病人。他到底是哪一類的醫生？
『胡謅的，』他說，『妳聽得很帶勁啊。』
『我不喝了，』我說。『我喝夠了。』
『那就看我喝。』
『我不想，我要走了，我不要跟你攪和了。我知道這話不禮貌，可是我覺得沒必要對你客氣。』『用不著客氣，』他笑意很深。
『妳說什麼都沒關係。』
對於方才那番話，我自己聽了都很驚訝。我從來沒對任何人這樣說話過；這樣的出言不遜，甚至連酒醉的藉口都沒得找。
我已經拿起皮包，準備當著他老大不爽的面前離開。現在看到他開心的樣子，我真是沒轍。我終究沒辦法羞辱到他。也就因為這樣，我決定留下來，我告訴自己，為了爭回面子，我非要把他整到惱火才走。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說：『看那邊，吧臺上那兩個，靠門口的。』
他指的那兩人背對著我們坐著。兩個都是中年男人，大塊頭。彼此臉對著臉，在談話，其中一個伸出一隻手，很慢很隨意的，從另外一個的外套口袋裡掏出皮夾，帶到他自己的背後，取出裡面的東西塞進自己的褲袋，然後，不慌不忙地，把皮夾回歸它原來的位置。在這一整段時間裡，他始終注視著對方的臉，繼續著彼此的談話。
『天啊，』我驚呼。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是嗎？』
『你應該去跟他說，』我說。『太惡劣了。』
『一點都不，』他說。『太好玩了。』
我看著他，驚愕到了極點。而他顯然是樂到了最高點。
『我們該走了。』
『太好了。』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