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月未升……

Par une nuit ou la lune ne s'est pas levee

  • 作者:戴思杰
  • 譯者:梁若瑜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07/09/28

  • 定價:320元
  • 優惠價:79253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2355-6
  • 系列:CHOICE系列
  • 規格:平裝/288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法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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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小天竺街位於我的大學校園的西邊,它順著灰磚的校牆,攀上一條平緩的小坡,小坡的另一邊是一排的小生意:有雜貨店、糕餅店、張家姊妹的縫紉用品店、裁縫舖,還有一間中藥店,中藥店總散發著一股茴香果皮、乾藥材、桂皮和麝香的氣味,櫃臺上總擺著兩個泡著酒蛇的大罈子,這些蛇被囚禁在這濁綠色的玻璃海裡,褪色的皮上幾乎看不見原本的幾何花紋了。小坡的最頂端矗立著一座毛澤東的石雕像,從前是白色的,如今已被油煙和灰塵染黑,他穿著一件長風衣,衣擺被東風吹起,象徵著政治風暴,頭上寬鬆地戴著一頂列寧式的帽子,那契合他頭圍的帽沿十分寬大,以致有一天竟然有隻燕子跑來築巢孵卵。燕子從這座十二公尺高的雕像看下去,可以看到許多毫無特色的行政機關平房:一間派出所,裡頭偶爾會傳出一、兩聲絕望的淒喊聲,就像從前的精神病院一樣;一間郵局,每個月底都會通知我去領取微薄的助學金;一間小醫院;街道辦事處,是建立所有戶政檔案的地方,那裡陰陰暗暗的,有時會出現在我的惡夢裡,我時而夢見自己結了婚、去替自己的孩子報戶口,時而夢見別人去替我開死亡證明書;人民銀行;公安局;文化館;一間改為政治研討室的舊圖書館;共青團委員會。出現在毛澤東帽子上那隻大逆不道的燕子遭到槍殺,牠的巢也被剷平;反革命的燕子唾液和糞便米白色痕跡,原本像河流般刻劃出一道縱線,不知好歹地一路流到偉大領袖特長的下巴,這些全都被仔細清理乾淨,但根據坊間傳言,燕子死後化為陰魂,彷彿死亡讓牠縮了水似的,牠體型變得比生前稍小一些,不論冬天或夏季仍時時於夜空盤旋,並發出尖銳鳴叫聲,就像生鏽鋸子的磨音般折磨著失眠者的耳朵。越過這個政治意味濃厚的坡頂後,小天竺街進入下坡路段。那裡有兩間面對面的餐館:右邊是『北京館』,菜單叫我看了就怕:香烤蠍子、油炸肥腸……,左邊則是『京城館』,菜色有香烤蠍子、清蒸下水……;接著是一間賣鹽、醬油和醋的舖子,肉舖、染房、書店、自行車修理店,最後才到了通往北京市中心國道的交叉路口,那裡有兩個藉由販賣配給券給黑市而大發利市的商店,中間夾了一間蔬果行。
每天天黑後,這間蔬果行總會進行一項奇特的儀式。要不是一九七八年春季的一天,梅雨中斷了我的散步,迫使我到自行車修理店的遮雨棚下避雨的話,我永遠也不會發現這件事事情。傍晚七點鐘時,率先打烊的是酒行,然後是菸行,書局。我看著店舖的燈光在雨中晃動,然後一一熄滅,這條發光的蜈蚣越變越短,終至完全消失。修理自行車的老闆嘴角叼了根菸斗,他讓車輪空轉,仔細聆聽是否有任何的嘎吱聲。馬路對面的蔬果行平時再普通不過了,此時卻彌漫著一種不尋常的氣氛而深深吸引了我:乍看之下,那些矮小駝背的店員們,極像一群抬頭挺胸坐在教室裡的小學生,可是再仔細一看,卻叫人毛骨悚然。他們的體態比平常人矮小,在天花板赤裸裸燈泡的刺眼光線下,他們的臉孔彷彿有上百歲那麼老,皺紋深鑿,活像刻在岩壁上的面具。我心想,我大概永遠不敢走進這間店,這些老頭的眼神令人不安,負責販售的人圍著白色圍裙,負責搬貨的人則套著骯髒的藍色圍裙,他們湊在一起簡直像黑社會的一群烏合之眾。他們個個屏氣凝神,直盯著當中一個最年輕的戴了眼鏡的男子(或許這是他們當中唯一個懂得會計和識字的人?)。他站在燈泡下,從抽屜裡拿出一把鈔票和零錢,把它們堆在桌上,開始算錢。看起來還真像一群偽裝成蔬果商的土匪在分贓,不過那其實只是他們一天下來,為他們的老闆『國家』所賺到的微薄利潤。一疊硬幣在重力作用下坍塌了,有如默片電影似的,無聲地滾到地上,他們趕緊把它們撿起來,並取下掛在牆上的刀,用刀鋒把卡在地上的泥土地縫裡,或卡在被歲月鑿出的洞裡的硬幣挖起來。其中一人佝僂著背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門邊。他站在門口,啐了一口痰,痰呈拋物線混入雨中,然後他拉下鐵捲門。他像座雕像一動也不動,帶著一種霸氣的傲慢,身體重心稍微放在健全的那條腿上,然後和他的同事們一公分一公分地消失在嘎吱下降的鐵捲門後面,直到只剩下緊貼著地面的一道細細光條。忽然間,裡面的燈熄滅了。(是誰關的?戴眼鏡的男子嗎?)門檻和鐵捲門之間的金黃光芒不見了。正當我還在納悶著他們能在一片漆黑中幹什麼勾當的同時,燈又忽然亮了,鐵捲門隨即跟著上升,開門的人仍是剛才那個悠哉悠哉的跛腳老頭。關燈關了多久時間?十秒?二十秒?最多三十秒。實在叫人猜不透剛才熄燈的三十秒,在這間舖子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再度呆坐在那兒,有的坐在板凳上,有的坐在紙箱上或花菜蘿蔔的簍筐上,彷彿中場休息過後回來的舞台演員一樣,在閃爍的燈泡光線下,時而清楚明亮,時而稍暗些。剛才好像不曾發生那段插曲似的,他們全都回到原來的位置:硬幣又在桌上堆得整整齊齊的,戴眼鏡的年輕人繼續算帳。由於距離太遠,我無法看清他眼珠是什麼顏色。(儘管日後我得以近距離觀察,但他眼珠的顏色常隨光線的不同而變化,因此對我來說始終是個謎。大多時候介於深邃的黑色和明亮聰慧的褐色之間,但也有時候鏡片上累積的油污太厚,以致改變了甚至幻化了他的眼神,使他眼睛呈現別種色澤:嫉妒的情人的綠色、溫和迷霧的灰色,或很多其他種顏色,不過從來沒有藍色。)我從馬路的這一邊聽到他低聲唸著金額,即使相隔一段距離,他的聲音仍令我著迷,既像教授又像巫師,帶有一絲嘲諷的味道。他下巴出奇的長,頭形也怪異,但最叫我驚訝的還是從他同事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它有一種溫柔的異國韻味,宛如鳥兒鳴唱,宛如遙遠戈壁沙漠或北方大漠上的一粒沙被風吹起,被豪雨颳向天際,四處飄盪,最後才輾轉落入我耳廓。雖然似乎很不可思議,我嫉妒他,這個戴眼鏡的青年,他竟有一個這麼美的名字:圖穆疏克。
我的直覺果然是對的。

圖穆疏克:巴利語(佛陀最初講道時使用的語言)稱其為『圖姆蘇克』;梵文為『圖姆蘇克』;蒙古語為『杜姆儲克』,它們全都是指『鳥的嘴喙』。圖穆疏克曾經是古代一個王國的名字,它的版圖極小,形狀也與鳥喙相似,可謂名符其實。到了西元八一七年,歷經了戰爭、外人入侵、內亂和乾旱後,存在了十餘世紀的圖穆疏克被一場沙塵暴徹底淹沒了。

摘自:保羅‧德‧安貝爾,《馬可孛羅東方見聞錄注》。巴黎,索邦出版社,第五一八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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