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約莫十來個男人和女人高高綁在火刑柱上,其中有兩個人激烈反抗,而其他人則是垂著頭,已經斷了氣。這些死亡的人因為選擇認罪,因此得以在上火刑柱之前,先處以絞刑。他們下方放置了成堆點燃的木頭,宛如熊熊燃燒的營火,火舌將他們吞噬,甚至燒到了十字架和每根火刑柱頂端。熊熊火光之中,我看見一個男孩的臉龐,那男孩比我當初抵達塞維拉時十六歲的年紀還要輕。不論平民或是貴族,那些異教徒身上全都穿著繪有惡魔和火焰的悔罪袍,儘管我不知道他們犯下什麼罪,不過其中有些人一看便知道是路德的追隨者。留著一頭紅髮的女人,想必是因頭髮的緣故而遭人指控為女巫。這群人身旁的火刑柱上燒的是木頭雕像,這些雕像象徵逃亡者或是在刑求室遭到凌虐致死的人,仍難逃宗教裁判所對他們處以火刑的懲罰。這幾個雕刻精細的雕像,看上去就像受難週遊行的耶穌基督聖像一樣逼真,全都是出自同一個雕刻師之手。對宗教裁判所審判長來說,這些肖像做得跟真人一模一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藝術家的技術純熟,甚至連這些雕像臉上的淚水都栩栩如生,宛如從真人的臉頰滑落。
當火焰點燃他們的皮膚時,我的耳朵傳來那些還活著的受難者發出的悽慘叫聲。
『繼續走呀!』我對克里斯托伯說,不願意在這個殘忍的地方多待上一些時候。不過我們卻動彈不得──不僅是因為大批群眾聚集,還有宗教裁判所的士兵也阻擋了我們的去路。
士兵們在鏈條鎧甲外衣上頭罩著一件鑲有金屬飾釘的紅色背心,腰間繫著黑色的粗皮帶,頭上戴著發光的金屬頭盔。他們將石弓箭架在弦上,模樣看上去十分嚇人。幾個士兵靠近我們的馬車,此時我才瞧見站在他們身後的是何許人物。
『哎呀,唐璜,你到這兒來是想看看你將來的下場嗎?』伊格納西歐修士問。他的臉頰上有著深深的紋路,太陽穴深陷,頭部彷彿被老虎鉗夾住。大部分審判長皆穿著黑色袍子,戴著上頭鑲有紫色羽毛的王室尖頂帽子,但是伊格納西歐不做如此打扮。他身上穿的是多明尼克教派修士的黑白袍子,頭上沒有戴帽子,而像一般僧侶那樣露出頭頂的光頭,脖子上掛著一條用橄欖樹枝做成的十字架,樣式不怎麼精緻。儘管審判長已經五十歲,依舊擁有寬闊的肩膀,是上帝的驍勇戰士。
正是這個男人讓許多駭人的事發生在我身上。儘管審判長藉口將犯罪者交由司法審判,否認對犯罪者處以私刑,不過大夥都心知肚明這是怎麼一回事。
伊格納西歐修士老是將自己看成是神聖的十字軍戰士,巴不得將那些違反信仰或是公眾禮節的人都送去處死。他很快從宗教裁判所竄起,如今只有宗教裁判所的庭長地位在他之上。我之所以認識伊格納西歐,是因為他是我在修士院的老師;儘管我曾是他的學生,他卻對我沒有好感。
『罪大惡極的人,』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口氣卻淨是譏諷,『永世逃不過上帝的懲罰。』
我深呼吸,試著忍住不說,卻還是忍不住。『未來如何,很難說得準呀,大人。』
『你的未來可不是這樣,唐璜。』他咬牙切齒地說。『等到你一失寵,不再擁有國王的袒護,我倒要看看怎麼好好懲處你的每一條罪行。』
『罪大惡極的人總是在最後才受到懲罰呀,大人。可以的話,國王正等著我哪。』
『我也等著你。』審判長說,無奈他對國王也得敬畏三分,於是向守衛輕輕一揮手,讓我們通過。士兵和人潮立刻分開,克里斯托伯緊張地慢慢驅趕馬兒往前走。侯爵多年前教過我絕不能在對手面前展現弱點,不過一等我們遠遠離開後,我便癱軟在位子上,鬆了一口氣。我們再度上路,下了最後一座山丘,來到這個城市,我看見城門向我們大開。然而在河岸對面聳立的聖喬治城堡是宗教裁判所總部,宛如一隻野獸包圍著我們的城市。
『快呀!快跑呀!』克里斯托伯驅趕著馬兒,不停揮舞著韁繩,我們一路顛簸著駛進城門。波妮塔不停往阿爾卡薩爾宮殿前進,馬車在鵝卵石地面上搖搖晃晃,最後我們終於抵達獅門。
向皇宮守衛表明身分之後,他們才准許我穿過一道厚重的木門,木門約莫有兩個人高。穿過皇宮內部,最後我來到使節廳。廳內擠滿向國王請安的貴族,空氣裡滿是彼此談論著宮廷八卦以及政治陰謀的耳語。四周牆面鋪著摩爾人設計的浮凸飾幾何瓷磚和灰泥。金色柱頭的黑色大理石圓柱環繞著大廳,廳內橫著一道馬蹄形拱門。我驚訝地抬頭望著金色的圓頂像佈滿星星的夜空般閃閃發亮。很久以前,就是在這個謁見廳,暴君佩德羅國王決定殺死他的親兄弟,因為他的兄弟愛上他即將迎娶的公主。不知道我會不會在這個謁見廳內遭到處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