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蒂德說得對，商場的確有點破爛。這裡的照明是死白的光線，地板則是那種閃亮亮、看起來假假的橘色磚頭拼成的。有好幾個以前曾經開店的空間，前面都拉起了鉻做的柵欄；柵欄之後的裡頭陰陰暗暗的，除了幾個箱子或是張孤零零的辦公椅之外，什麼也不剩。我走著走著，經過一家賣女性大尺寸服飾的服裝店，一家唱片行，接著是好幾間的餐廳：有賣潛艇三明治的、有比薩披薩店、還有一家看板上有著閃閃發光漢堡的小餐館。
我不斷看到其它其他奧特的學生三三兩兩三三走在一起。巴士讓我們下車之後──車上不怎麼滿，沒有人坐在我旁邊的座位──我本來是希望能混入一大群陌生人之中，消失在人海之內的，但商場幾乎空無一人。我跟自己說其它其他學生大概都會去看電影，而電影再過不到一個小時就要開演了，到時候我就能寧靜地到處閒晃。首先我要先找地方穿耳洞。
商場裡沒有那種賣小髮簪和便宜首飾的、女孩子逛的店。我唯一的選擇似乎就是這種店的男生版──一家櫥窗裡擺了摩托車、擋泥板上畫了幾團火焰、還有掛了一大堆皮衣皮褲的店面。
一個快四十歲、留著長馬尾、穿著丹寧外套（外套的袖子被剪掉了）的傢伙站在櫃檯後面。『要找什麼，小姐？』他說。
『我先看一下。』我想我需要幾分鐘準備一下。我走到一排皮夾克的旁邊，輕輕拂過夾克的肩膀。這些夾克都非常柔軟，並且有著牛仔布濃濃、苦苦的味道。
『要找什麼？』那個男人說，我轉過頭去。但這一次他是在跟克羅斯‧舒格曼說話。他就站在店門口，四處張望。我轉過身去面對那排夾克，心裡不由得暗自竊笑。克羅斯在這裡，對我來說並不重要；讓我高興的是，他不在那裡，而這對蒂德來說很重要。但接著我想到了當我跟蒂德說要去穿耳洞時，她對我表現的溫暖，不知道我是否該為自己這麼壞心感到過意不去。
我走向櫃檯。『我想穿耳洞，』我頓了一下。『麻煩你。』
『穿耳洞不用錢，』那個男人說，『耳環則從六塊九毛九開始起跳。』
他打開櫃檯邊一道門，拉出一個裝著許多耳環的絲絨淺盤，把盤子滑向我。裡頭有月亮、十字架、還有骷髏頭的形狀，全都是銀色或金色的。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孤單；穿耳洞是應該跟別的女孩、跟朋友一起做的活動，這樣她就能幫妳挑選。我指了指一對銀色的小球，這是裡頭我看到最簡單的一副。
『坐這裡。』男人努了努下巴指向櫃檯外的一張小凳子。他繞過櫃檯，走了出來，然後我看到了穿耳槍，一個白色塑膠、方方正正的玩意兒，幾乎沒有什麼花樣，上頭有根銀色的鋼釘，待會兒會跳出來，穿過我的耳垂。
『你有失手過嗎？』我問道。我嘻嘻笑，但笑聲又尖又緊張。
『沒有。』男人回答。
『會痛嗎？』
『不會。』他把耳槍瞄準了我的右耳垂。
我想要是有個朋友在這兒，即使是蒂德也好，我就可以緊緊捏住她的手指。我感覺像是被掐了一下，接著有灼熱的感覺。『哦。』我叫了一聲。
男人咯咯地笑。
我想要站起身來，逃離這裡。但要是逃跑的話，我就只有一隻耳朵穿好耳洞了。想到自己被困在這裡，就讓我覺得呼吸困難。我感覺到耳槍抵住我的左耳垂，男人的手指穿過我的頭髮。他扣了一下板機，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肩膀往上一縮。
『搞什麼鬼呀！』男人扭過身子，好讓我看到他的臉，然後由上而下瞪著我。『妳要穿還是不穿？』
『對不起。』當我看著他，他的臉部輪廓開始溶解，一團脈動的發亮綠點──就像你盯著燈炮看好一會兒，然後再看別的地方，會看到的那種──遮住了他的鼻尖還有一部分的臉頰。我的胃裡一陣翻雲覆雨。『哦，天哪。』我輕輕地說。
他移出了我的視線，又把耳槍抵在我的耳垂上。綠色的光點還停留在他的臉剛才的位置；它向外擴散，翻騰。我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我能聽到聲音，但什麼也看不到。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躺在一條鐵路的軌道旁，火車的輪子轟隆轟隆地在我的耳邊急駛而過。整個世界正在從我眼前滑過，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啪嗒啪嗒地迴旋翻轉，而這都是我的錯。『你認識她嗎？』一個粗啞的聲音問。然後另一個聲音回答：『我不知道她叫什麼，但是她跟我同班。』
『她來辦事嗎？』粗啞的聲音說。『她來做什麼？為什麼你們不在學校裡？』
『我們今天放假。有毛巾嗎？』
『水槽在後面。』
『能不能請你去拿，我來照顧她。』
我覺得額頭上濕濕的，然後身體慢慢恢復知覺。接著我能看到他們了，但我還是在旋轉的綠色世界，、以及在我眼前、有著兩張臉龐的平靜世界二者之間被拉扯著。
『她快醒了。』第二個聲音說。『嘿。嘿，妳叫什麼名字？』
我眨眨眼。我想說黎，但我只發出長長啞啞的喉音。
『妳昏倒了。』是克羅斯‧舒格曼──跟我說話的人是他。『妳以前昏倒過嗎？』
『我不知道。』我的每一個字都吐得好慢，那個旋轉的綠色世界已經完全消失了，我覺得累壞了。
『妳叫什麼名字？』
『黎。』
『妳在奧特念書，對吧？』
我點點頭。
『我也是。』他說。『我叫克羅斯。』
即使在這種時候，我還是覺得他好謙虛，他居然向我介紹自己。我當然知道他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