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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本來就是天經地義。』他胸膛起伏不已,『你得學會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看著他。『難道你不難過嗎?』
『為什麼我該難過?』他站起來,『農夫們每個星期的每一天都得做這種事,你的飯桌上才會有食物。』
我細細打量他,感覺不太對勁。我知道了,我很確定他在撒謊。他的表情怪怪的,先是一閃而逝的異色,接著是片刻的假笑,最後是皺眉。
他說『農夫們每個星期的每一天都得做這種事』,他從沒說過這種話,語氣虛假。他說不難過是騙人的。
『你真的不難過嗎?』
他瞪著我,我瞪回去。他榛果色的眼眸轉為黑色。
『是啊,完全不難過,牠們甚至還沒有靈魂,你也該有點男子氣慨了。』
『可是你砸爛牠們的腦袋,難道你不替牠們難過?』
『不會,我已經講過了,根本沒什麼好難過的,牠們只是長了毛的蛆。』
『你真勇敢。』話才說完,我立刻一陣噁心。
我吐了,毫無預警地吐在浴室地板上,穢物離一隻小貓的頭幾吋遠,離爸的腳一吋,彷彿是一籃從我體內衝出來的黃色毒藥。他騙我,他的謊言害我嘔吐。他移開腳步,叫喚我媽:『海倫,來幫我們打掃。』
我把腳從那攤黃色酸水移開,又吐了第二次。我低下頭,不讓他看到我的臉。
『天哪,可憐的軟心腸小傢伙。』爸說。
媽拿著一塊洗碗布進來,看著地上的穢物說:『麥可?怎麼回事?』
『他吐了。』爸說。
我看著她穿的鞋子。那是爸的鞋,她不該穿他的鞋。
我希望她說點什麼,但她瞪著我的嘔吐物,不理會我。我走向她,但她仍舊默不作聲。
『牠們都死了。』我說,從爸媽中間擠過去,離開浴室。
九點半時媽來到我房間,坐在床尾。『約翰,去跟你爸說晚安。』
『演一場布偶戲給我看好嗎?』
有時候,在我就寢之前,媽會用套在手指上的布偶演一齣戲給我看。我們有一個裝蘋果的厚紙箱,上面畫了簾幕,兩側挖了兩個洞,讓她的手可以伸進箱子。箱子放在我房間,靠近我的床尾,布偶收在置物櫃裡。
『還是不要吧,今晚不要,約翰。』她站起來。『來,你得去說晚安。』
爸坐在火爐邊的扶手椅。我去和他道晚安的時候,他通常會張開雙腿,或是放下二郎腿。儘管我太高大,但我會坐在他膝上,純粹只是為了好玩。他會問我『梳』好牙齒了沒,這是他每晚都會開的玩笑,我們會一起哈哈笑。
但當他看到我走進客廳,他維持蹺腳的姿勢,彷彿從沒見過我站在他椅子前似的。他把劉海從眼前撥開,左邊太陽穴的動脈隨著老爺鐘的響聲跳動,看來像水銀在香腸腸衣裡面抽動,滾燙而醜陋。
『晚安,爸。』
『晚安。』他說。
『晚安。』我又說,但他假裝沒聽見。
我回到床上,看了一會兒書。
媽進來我房間,問說:『沒問題吧?』
『嗯。』
『如果你今天晚上想看書,可以看久一點。』她說。
她穿著爸的睡褲,褲腳拖到地上。
『為什麼今天一切都變了樣?』我問。
『一切都和平常一樣,約翰。』
『是喔,妳確定嗎?』
『對,親愛的,我確定。』
她走來床邊,我坐直身子,傾身向前。但她沒有親我,只拍拍我睡衣的領子。
『好好睡。』她對著我身後的牆壁說,但語氣溫煦。她離開後,我開心了一會兒,察覺喉嚨好像梗著東西,而且感覺愈來愈強烈。
我聽到外面的溶雪滴滴答答地落到排水管。我害怕起來,卻不曉得自己在害怕什麼。不曉得擁有偵測謊言的能力代表了什麼,明天我要查查《金氏世界紀錄大全》,看有沒有人因為測謊能力而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