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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one 赫爾辛基羅卡馬提歐家族的幕後真相
我認識保羅不算久,兩人是在一九八六年秋季、多倫多東郊洛鎮的埃力斯大學相遇。我曾經休學,到印度工作和旅行,認識保羅那一年,我二十三歲,正在讀大學的最後一年。保羅剛滿十九歲,是個大學新鮮人。每逢新學年開始的時候,埃力斯的大四學生會向大一學生介紹學校概況,絕對沒什麼惡作劇整人的花樣,純粹是幫忙。學長被稱做『阿米哥』,新鮮人稱做『阿米吉』,由此可見洛鎮人說西班牙話的水平。我是阿米哥,在我看來,大多數阿米吉都很快樂、熱切、年輕──非常年輕。但我立刻喜歡上保羅自然流露的聰明與好奇心,還有他對什麼事都存點懷疑的態度。我們一拍即合,經常在一起廝混。我年紀比較大,閱歷比較多,講話一派老夫子的權威,保羅則像年幼無知的門徒般聆聽──只不過他會挑起一邊眉毛,把我的誇大其詞迎面丟回來。然後我們會哈哈大笑,拋開這些角色。我們的關係很清楚:非常好的好朋友。
後來,第二個學期才剛開始,保羅就病了。他早在聖誕節便開始發燒,從那時起,他就染上了一種根除不了的乾咳。最初,他──我們──都不以為意,感冒、空氣太乾燥──無非就是這些因素吧!
情況慢慢變糟,現在我想起很多當時根本不放在心上的跡象。保羅吃飯總剩下食物,還有一次抱怨拉肚子,以及不能用體質單薄解釋的精神不濟。有一天我們上圖書館,正爬著樓梯,不過二十五級,爬到頂端便停下腳步。我還記得我們停步的唯一理由就是保羅上氣不接下氣地要求休息。他體重好像也輕了,冬天穿著厚重的一堆衣服,實在很難判斷,但稍早之前,他確實比較壯碩。確定發生問題後,我們談論這件事,我扮演醫生,說:『我們來看看……氣喘、咳嗽、體重減輕、容易疲倦。保羅,你患了肺炎。』我當然是開玩笑。我懂什麼?但他果然是得了那方面的病。肺囊蟲肺炎,簡稱PCP。二月中旬,保羅到多倫多去看他的家庭醫生。
九個月後,他死了。
愛滋病。他在電話上對我宣佈,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他離開了將近兩星期,說他剛從醫院回家。我驚訝得有點頭昏。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想到我自己。他有沒有在我面前割傷過自己?如果有,是怎麼處理的?我有沒有用過他的杯子?分享他的食物?我試著確認他的身體系統跟我的身體系統之間,可曾有互通的管道存在。然後我才想到他。我想到同性戀行為和嗑毒。但保羅不是同性戀,雖然他沒有直接跟我談過這種事,但以我對他熟識的程度,連一點曖昧的形跡都沒有。我同樣無法想像他吸食海洛因上癮。總而言之,情況不是那樣的。三年前,他十六歲的時候,跟父母到牙買加度聖誕假期,一家人出了車禍。保羅斷了右腿,失了不少血,在當地醫院接受輸血。六個車禍目擊者到醫院志願捐血,其中三人的血型符合。打了幾通電話,做了些調查,結果發現這三人中有一人,出乎意料地在兩年後治療肺炎時死亡,驗屍證實此人有嚴重的弓蟲性腦炎──可疑的併發症。
保羅的家在富裕的羅斯岱爾地區,那個週末我去探望他。我其實不想去,我壓根不願意想這件事。我問──我想以此為藉口──他是否確定他父母願意接待訪客?但他堅持要我去,我只好去了。我開車去多倫多,找到那兒。我對他父母的猜測沒錯,因為剛開始那個星期,受傷最重的不是保羅,而是他的家人。
得知保羅恐怕已遭病毒感染的那天,他父親傑克終日一語不發。隔天一大早,他父親從地下室取出工具組,在睡袍外罩上冬季外套,走到車道上動手破壞自家的汽車,因為在牙買加發生車禍的時候,是他開的車,雖然車禍不是他的錯,而且他們當時開的是另一輛租來的車。傑克用榔頭敲碎了所有的車燈和玻璃窗、把整輛車拆成廢鐵和垃圾、把鐵釘敲進輪胎,還從油箱裡吸出汽油,澆在汽車裡外放火燒車。這時鄰居叫了消防隊,隊員趕到現場滅火。警察也來了。他父親結結巴巴地說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大家都非常諒解,警察沒起訴就離開了。他們只問他要不要去醫院,而他不要。所以,那就是我到達保羅家位於街區邊緣的大房子時看到的第一樣東西:一輛燒毀的賓士車,上面鋪滿了滅火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