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真相

The Facts behind the Helsinki Roccamatios and other Stories

  • 作者:楊.馬泰爾
  • 譯者:張定綺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08/08/08

  • 定價:280元
  • 優惠價:79221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2449-2
  • 系列:CHOICE系列
  • 規格:平裝/240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美洲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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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傑克是個勤奮的商業律師,保羅把我介紹給他,他微笑著跟我握手說:『幸會!』然後好像就沒別的話要說了。他的臉很紅。保羅的母親瑪麗在臥室,學校剛開學時我見過她。她年輕的時候取得麥基爾大學人類學的碩士學位,是高段的業餘網球好手,到過很多地方旅行,現在則在一個人權組織兼職。保羅以母親為榮,母子關係非常好。瑪麗極具才幹且精力充沛,但現在她以胚胎的姿勢清醒地躺在床上,看起來像個縐巴巴的氣球,所有的活力都從她身上流光了。保羅站在床旁,只說:『我母親。』她幾乎沒有反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保羅的姊姊珍妮佛是多倫多大學社會系的研究生,她表現傷痛欲絕的方式最容易理解,眼睛發紅,臉頰浮腫──看起來糟透了。我無意搞笑,但就連喬治H,他們家的拉不拉多犬也非常難過。牠硬把自己塞進客廳的沙發底下,抵死不肯出來,不停嗚嗚哀鳴。

結果是星期三早晨出來的,從那時起(我星期五去的),他們全家包括喬治H在內,全都粒米未進。保羅的父母沒有去上班,珍妮佛沒有去上學。他們想睡就睡,不管是在什麼地方。有天早晨,我發現保羅的父親睡在客廳地板上,衣著整齊,裹著波斯地毯,一隻手向沙發底下的狗兒伸去。除了瘋狂爆發的來電交談聲外,整棟房子非常安靜。

這一切的核心是保羅,他沒有反應。在一場家中成員都被傷心痛苦壓垮的葬禮中,他是葬禮的指揮,以專業的鎮定和麻木的同情處理一切事務。直到我住在他們家的第三天,他才開始有所反應。但死亡無法被人理解。保羅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事,但他摸不著箇中涵義。死亡超乎他的理解,那是抽象的理論。他談論自己的狀況,就像談論一則國際新聞。他說:『我快要死了。』就像在說:『孟加拉有渡輪翻覆。』

我本來只想待一個週末──因為還得上學──但最後住了十天。期間我做了很多打掃房屋和烹飪的工作,他家的人沒什麼感覺,不過沒關係。保羅幫我忙,他喜歡這樣,因為這樣他才有點事做。我們把車吊走,更換被保羅父親破壞的電話,我們把房子裡裡外外打掃得一塵不染,我們替喬治H洗了澡(牠叫喬治H,因為保羅非常喜歡披頭四合唱團,他小時候每次遛狗都自言自語:『就在這一刻,所有人都不知道,喬裝改扮的披頭保羅和披頭喬治走在多倫多街頭。』他鎮日夢想著在大都會球場或其他類似的場所演唱〈救命!〉)。我們還去採買食物,督促全家人進食。我所謂的『我們』或『保羅幫忙』──實際上指的是我做所有的工作,而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戴普松和磺胺藥物抑制住保羅的肺炎,但他還是很衰弱,氣喘吁吁。他走動起來像個老頭子,每個動作都很緩慢而吃力。

這家人經過一段時間才克服震撼。保羅生病期間,我注意到他們一共經歷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大部分發生在家裡,痛苦逼得太近,他們以各自的方式退縮:保羅的父親專門破壞堅固的東西,像是桌子或電器;保羅的母親神智不清地躺在床上;珍妮佛關在房間裡哭;喬治H則躲在沙發底下哀鳴。第二階段多半在醫院,他們圍在保羅身旁互相打氣,談話、哭泣、互相鼓勵、說說笑笑、講悄悄話。最後來到第三階段,他們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我想你可以稱之為正常,是某種無視死亡存在而度過整天的能力,臉上帶著鎮定、勇敢又有點麻木的表情,那樣的勇氣因為天天都需要,所以變得既悲壯又平凡。這家人有時得花幾個月經歷這三個階段,有時則只要一小時。

我不想談愛滋病對人體的影響,就想像一個人因為生病變得很慘──然後愈來愈慘好了(你無法想像那種逐漸剝蝕、瓦解的過程)。翻開字典查『肉體』(flesh)這個字──一個豐滿的字──然後再查『融化』(melt)。

這還不是最壞的部分,最慘的是因此構築的防禦心理,一種叫做『我不會死』的病毒。被它感染的人最多,因為它專門攻擊活人,那些圍繞在垂死者四周、深愛他們的人。我很早就感染這種病毒。那天的情況我記得很清楚:保羅在醫院,他在吃晚餐,全部的晚餐,吃到餐盤乾淨得發亮,即便他一點也不餓。我看著他用叉子把最後一顆豌豆送進嘴裡,還在吞嚥前刻意把每一口食物嚼爛。這會幫助我的身體作戰,每一小口食物都會發揮作用──他心裡正這麼想。每個字都寫在他臉上、身上、整面牆上。我很想尖叫:『別管那顆他媽的豌豆了,保羅。你快死了!死定了!』但舉凡與『死亡』有關的字眼、衍生字、同義字,我們現在交談時都刻意迴避,所以我就坐在那兒,表情一片空白,憤怒在胸中翻騰。每次看到保羅刮鬍子,我的心情就更壞。他下巴上不過長了幾根柔軟的嫩鬚,他生來就不是毛髮濃盛的人。儘管如此,他還是天天刮鬍子。他每天都塗滿一臉小山似的刮鬍膏,再用拋棄式刮鬍刀刮掉。這幅畫面逐漸鐫刻在我的記憶裡:健康忽好忽壞的保羅穿著醫院的衣服站在鏡子前,左右轉頭,把臉上皮膚這邊拉拉、那邊拉拉,一絲不苟地做一件徹底沒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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