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祖父母住在離車站數個鄉鎮遠的湖邊,如果天氣晴朗,祖父和我就不坐火車,而是搭船回家。我最喜歡舊式的大型蒸汽明輪[1],從船中心,能夠看到機器上閃爍著黃銅色的油亮金屬桿與活塞的運作。這種輪船兼有開放式與封閉式的多層甲板,我們站在前頭的開放式甲板上,吸納著迎面而來的風,小鎮的湖岸出現在眼前,然後又消失不見。海鷗盤旋在船隻上空,湖面上的帆船招搖地鼓起風帆,滑水者秀出種種特技動作。有時當我們看到山嶺後的阿爾卑斯山,祖父便順口道出山峰的名字。每當我看見陽光投射在水面,形成一條日光大道,寧靜地在湖心閃爍著,並隨著輪船轉動幻化成伴隨船隻前進的飛舞碎片時,我便以為自己目睹了奇蹟。我確信祖父為我解釋過這個光學原理,但儘管如此,日後每當我再看見這條日光大道,還是認為自己看到了奇蹟,日光大道就從我所在之處鋪展開來。
2
八歲那年夏天,媽媽沒錢為我買票。而我不知她怎麼辦到的,她找到一個長途貨車司機,他會帶我到瑞士邊境,然後將我交給另一個司機,這第二位司機將會送我到祖父母家。
與貨車司機碰面的地點在鐵路貨運站。但媽媽有事在身,無法陪我久候,於是讓我帶著行李待在大門入口處,再三叮囑我不可走開。我站在原地,怯怯地看著一輛輛駛過的貨車,每每才鬆了口氣,又隨著它們離開而失望。這些貨車都是龐然大物,它們比我印象中來得高聳,發出的隆隆聲更大,冒出的黑煙也更多。
當時我還沒有手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過了一會兒,我開始坐在行李箱上等待,每當有某輛貨車彷彿開始減速,似乎就要停下來,我便從行李箱上一股腦跳起來。最後,終於有輛貨車停了下來,司機將我和行李箱高舉著送進駕駛室,助手將我們放上駕駛座後的高床上。我得閉上嘴巴,不得將頭伸出床緣,安靜地睡覺。這時天色還亮,然而就算天色暗了下來,我依然無法入睡。剛開始,每當我的頭超出床緣,司機或他的助手偶爾還會轉過頭來罵我一頓。但接下來他們便忘了我的存在,於是我便伸出頭,看向車外。
雖然視野很窄,但我能從副手座側的窗口看到日落。我只聽得懂司機與助手間的零星談話,他們的談話內容與美國人、法國人,交貨與付款有關。
當貨車開上大片水泥板構成的路面──也就是當時的高速公路時,清晰的噪音與輕微的震動規律地出現,漸漸讓我昏昏欲睡。然而我們很快便到了高速公路盡頭,開始行駛在路況不佳的山區公路上。司機無法避開路面的坑坑洞洞,以致必須一再重複「煞車、踩油門」的動作。這是一趟不安寧的夜間之旅。
貨車一再停下,車窗旁出現不同面孔,司機與助手下車開啟貨車艙門,在貨艙地板上移動,堆疊著貨物。有些「停靠站」是有著明亮燈光與嘈雜聲的工廠與倉庫,有些則是黑暗的加油站、停車場及鄉間道路。也許司機與助手除了原有的工作任務外,私底下還偷偷做自己的生意,因為走私或藏匿貨物,以致跑一趟下來花費的時間會比預期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