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2.
「亞倫!……到底要跟你說多少遍?從我們店裡走出去的客人,不可以跟他們說『再見』,要說『永別』,因為他們永遠不會再回來。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聽得懂?」
在店裡,氣呼呼的屠露詩背後雙手緊捏著一張隨著她的怒氣而顫抖的紙。小兒子穿著短褲站在她面前,用他那充滿喜悅的小臉蛋看著她,她則罵聲連連訓斥他:
「而且有人進來的時候,別再老是說什麼(她模仿他):『哈~囉~!……』而要很凝重地說:『小姐,諸事不順……』或:『先生,祝您一路好走。』還有最重要的,不准再露出微笑!你想把客人都嚇跑嗎?……怎麼可以像你那樣瞪大眼睛,還把食指翹在耳朵兩邊跟別人打招呼呢?你以為客人都是來參觀你的笑臉嗎?再這樣下去怎麼行?這樣我要幫你裝矯正器,不然把你抓去開刀喔!」
暴跳如雷的屠太太身高一百六十公分,年齡已經坐四望五了。偏短的栗色頭髮掃到耳後,額頭上斜跨的那束髮絲讓她整體髮型更具張力。
至於亞倫的一頭金色鬈髮,面對母親的獅吼,則彷彿被電風扇吹送一樣在半空中飄呀飄的。母親把原本藏在背後的那張紙拿到面前:
「而且,你從幼稚園帶回來的這張圖,畫的是什麼跟什麼呀?……」
她把畫拿到面前,另一手的食指則在畫圖紙上忿忿地指指點點:
「一條小路通往一棟小房子,房子的門窗都打開,天空藍藍的,還掛著一個大太陽!……搞什麼,你住的地方沒有烏雲也沒有污染嗎?那些來散播禽流感的候鳥在哪?還有輻射呢?恐怖分子的炸彈攻擊呢?這根本不符合現實。你應該多看看學學你哥哥文森和姊姊瑪蓮在你這個年紀都畫些什麼!」
露詩穿著一襲長裙,沿著一個商品陳列架匆匆走去,架上擺了形形色色金光閃閃的玻璃瓶罐。她從大兒子面前經過,他今年十五歲,身形消瘦,不斷啃手指甲、咬嘴唇,腦袋還完全用繃帶裹住。在他身旁的瑪蓮(十二歲,微胖),頹坐在高腳凳上,無精打采地打了一個哈欠——足以吞下整個世界——三島則把鐵捲門拉下,正開始關掉幾管日光燈。露詩把收銀機下方的一個抽屜拉開,翻開一本訂單簿,拿出兩張對摺的畫圖紙攤開來:
「你看看瑪蓮畫的這張畫,多麼灰暗,還有文森畫的這張:鐵牢籠和一面磚牆!像這種畫我就贊成。他對人生的瞭解才是比較透徹的!……這可憐的孩子得了厭食症,一天到晚頭痛,以致於到最後他以為如果不用繃帶把腦袋捆住,腦袋就會爆掉……可是他真的是我們家的大藝術家,是我們的梵谷!」
母親繼續舉他為例:
「自殺這種事呀,是在他血液裡流著的。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屠家人,可是你呢,亞倫……」
文森嘴裡含著拇指,跑來窩在母親懷裡:
「媽媽,我想回到妳肚子裡……」
「我知道……」她一面撫摸他頭上的繃帶,一面回答,然後繼續挑剔小亞倫的畫:「你在房子旁邊畫的這個長腿小妹又是誰呀?」
「是瑪蓮。」六歲大的孩子答道。
聽到了這些話,原本垂著肩膀的屠瑪蓮軟弱地抬起頭,頭髮幾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臉和紅通通的鼻子。母親很訝異:
「你為什麼把她畫得又忙碌又漂亮呢?你明明知道她老是說自己又沒用、人又長得醜呀!」
「可是我覺得她很漂亮。」
瑪蓮雙手摀住耳朵,從高腳凳上跳下來,尖叫跑向店的後方,衝上通往房間的樓梯。
「好啦,這下他又把姊姊弄哭了!……」母親一面大吼,父親一面把店內最後的幾管日光燈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