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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伊往後倒。「開車就是了,拜託。」她低聲嘀咕。
我根本沒發現他何時發動引擎。車內很安靜,感覺非常高級,什麼聲音也聽不到。我們開出車道,開出大門,街上的房子、院子往後滑行,我很高興。這趟兜風可以幫我大開眼界。爸爸說作曲家都是在超high狀況下寫出名作,這次我一定會有絕妙的發現。絕對會。我會把經驗帶回真實世界,就像帶回聖杯一般。
我打開車窗往外看,雙手也伸到車外。我的上半身都掛在車外,後座的柔伊也學我。風衝著我吹,我覺得好清醒。我看到以前從未看過的景象,手指汲取到別人的生活——那個漂亮女孩盯著她的男友,渴求得到整個他。公車站的男人用手指梳過頭髮,每片頭皮掉落地面前都閃閃發光,也因此在世上留下部分的他。抬頭對著他哭的寶寶明白,人生有多簡短、無望。
「妳看,柔伊。」我說。
我指著某幢開著門的房子,我瞥見走廊,有個母親正在親吻女兒。女兒站在台階上躊躇遲疑,我心想,我瞭解妳,別害怕。
我們抄小路走偏僻的街道。亞當說,他想帶我們去森林。那邊有咖啡館、公園,而且沒有人認識我們。
「妳們在那邊發瘋,也不會被認出來,」他說:「而且那裡也不遠,還可以趕回家喝下午茶。」
「你有毛病嗎?」後座的柔伊大叫:「我希望大家都知道我很high,而且我才不想喝什麼鬼茶!」
她又蕩到車外,對著每個經過的陌生人送飛吻。她就像逃出塔樓的長髮公主,頭髮在風中飄揚。但是亞當突然用力踩煞車,柔伊的頭撞上車頂。
「天啊!」她尖叫:「你故意的!」
「抱歉,」亞當說:「我們得加油了。」
「窩囊廢。」她說。
「妳沒事吧?」我問。
「他的目標是妳,」她恨恨地說:「他想甩掉我,就可以獨占妳。妳千萬不能讓他得逞!」
「我不認為妳說得對。」
「妳神經太大條!」
後來我在森林中醒來。車子已經停好,亞當不在車上,柔伊已經睡著,像個小朋友般地睡得東倒西歪。透過車窗,樹林間的光線陰森又朦朧。我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只知道我打開車門下車時,心情非常平靜。
外面有很多樹,種類五花八門,有落葉木,也有長綠樹。這裡好冷,一定是蘇格蘭。
我走了一會兒,摸摸樹皮,跟樹葉打招呼。我發現自己很餓,飢腸轆轆。要是有隻熊出現,我可能會跟牠扭打,咬下牠的頭。或許我該生火。我來設陷阱、挖洞,經過的動物就會中圈套。我要用樹枝、葉子蓋棚子,然後永遠住在這裡。這裡沒有微波爐,也沒有殺蟲劑。沒有發螢光的睡衣,或是半夜會發光的時鐘。沒有電視,沒有塑膠製品。沒有定型液、染髮劑或香菸。石化工廠都在遙遠的地方,我在這個森林很安全。我對自己無聲地大笑,不敢相信以前竟然沒想到。這就是我要尋找的秘密。
我看到亞當,他突然變得矮小、遙遠。
「我發現一件事情。」我大叫。
「妳做什麼?」他的聲音又小又完美。
我沒回答,因為答案很明顯,我不想讓他答不出來出醜。否則我為何會在這上面蒐集樹枝、樹葉等等?
「下來!」他大叫。
但是樹木用雙手抱住我,求我別走。我試著跟亞當解釋,但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他正在脫外套,開始往上爬。
「妳必須下來!」他大叫。他從樹枝間往上爬,表情看來非常虔誠,彷彿是來搭救我的溫柔僧侶。「要是妳摔斷骨頭,妳爸會殺了我。拜託,泰莎,趕快下來。」
他很接近了,臉龐縮小,只露出眼睛的光芒。我彎腰,舔掉他的寒冷,他的皮膚鹹鹹的。
「拜託。」他說。
我們一起往下航行,一點也不痛,還抓到滿懷的風。我們落在一堆樹葉上,亞當抱著我的姿勢彷彿是抱個嬰兒。
「妳做什麼?」他說:「妳上去搞什麼鬼?」
「我有話告訴你,」我說:「你必須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可以嗎?」
儘管滿臉狐疑,他還是點頭了。我在他身邊坐挺,確定他看著我才開始說。色彩、光線在他身上跳動,他閃閃發光,我彷彿能看見他的骨骼,以及他眼睛後方的世界。
「我沒病了,」我很興奮,以致於難以開口。「我必須住在這個森林,遠離現代世界、現代設備,就不會生病了。你想留下來也很歡迎,我們可以一起蓋房子、設圈套,還可以種菜。」
亞當的眼睛充滿淚水,看著他流淚,我像彷彿像發生山難般難過。
「泰莎。」他說。
他肩膀上方的天空有個洞,洞外傳來的衛星靜電聲讓我牙齒打顫。後來聲音就消失了,只剩下無聊地令人想打哈欠的空虛。
我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別說,」我告訴他:「什麼也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