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這是蕾西‧麥迪森的故事,不是我的。我很希望能將兩人的故事分開,可惜沒有辦法。我之前總認為是我自己將兩人縫在一起,可是,我發覺縫線比我想像的還要深,眼不能見,不受我的控制。
至於蕾西,各位只要牢記一點,就是她不存在。是我和法蘭克‧麥奇多年以前在他的骯髒辦公室裡捏造出來的臥底假身分。法蘭克想要派人滲透在都柏林大學學院活動的販毒組織,而我想要那份工作,或許是我這輩子最想要的東西。
法蘭克這傢伙,是個傳奇人物。三十出頭就已經在幹臥底,而且是愛爾蘭史上的第一把交椅,我遇到的人都對我說過,法蘭克混入蛇王幫的事情,蛇王性格反覆無常。他有一回對法蘭克起了疑心,恐嚇要用釘槍對付他的雙手。法蘭克目不轉睛地瞪著蛇王,臉上一滴汗水也沒流,最後唬得蛇王回心轉意,不僅拍拍他的背部致歉,還送他假勞力士作為賠禮。法蘭克至今還戴著那支錶。
我當年只是菜鳥中的菜鳥,剛從天普墨警察學校畢業一年。我看到法蘭克應該緊張才對,但我一點也不心慌意亂,因為我太想成為臥底警察,根本沒空緊張。我走到辦公室,法蘭克就坐在桌緣,正翻閱著我的個人檔案。辦公室很小,彷彿法蘭克只拿它來當儲藏室。桌上連家人的相片也沒有,我立刻知道自己會喜歡這傢伙。
「凱西‧麥道斯。」他說著,抬頭看了我一眼。
「是,長官。」我說。
身高中等的他略顯粗壯,但很健康,肩膀線條完美、棕色頭髮剪得很短。我一直以為他應該毫不起眼、面貌模糊,或許還會像美國影集《X檔案》裡的癌人一樣。沒想到法蘭克線條分明、輪廓粗獷,雙眸又大又藍,我敢說這男人一定頗受女性的青睞。
「叫我法蘭克就好,坐辦公室的才會叫長官。」法蘭克說話帶著都柏林老市區的口音,語調變化細微,帶著一點刻意挑釁的味道。他離開桌緣,伸出手來。
他指著一張椅子,自己又坐回桌緣。「報告說,」他拍拍我的個人檔案說,「妳很有抗壓性。」
我花了一秒鐘才聽懂他的意思。警校受訓期間,我被分派到柯克市一個不怎麼乾淨的區域。有回遇到一名罹患精神分裂的青少年,瘋狂揚言要用祖父的剃刀割喉自盡,被我說服之後棄械投降。我幾乎忘了這回事,直到法蘭克問起,我才想起自己或許能夠勝任臥底工作。
法蘭克懶洋洋地靠在桌邊,但我瞥見藍色眼眸銳利的一閃,知道他一直在仔細觀察我。「我們的對象可不是哥倫比亞毒梟,妳大部分時間只會和小嘍囉廝混,起碼剛開始的時候。但是妳必須搞清楚這工作一點也不安全。那些傢伙有一半幾乎整天不省人事,另一半對生意非常認真。換句話說,他們如果想殺妳,絕對不會手軟。這樣妳會擔心嗎?」
「不會,」我說,我是認真的,「完全不會。」
「好極了,」法蘭克說,「走吧,咱們去喝咖啡,然後就開始幹活了。」
我一時沒有意會過來,事情已經定了。我以為要接受三小時問話,做上一堆奇奇怪怪的墨漬測驗,問我母親的事,但法蘭克完全不吃那一套。我到現在依然不清楚他是在哪一個點上做出決定的。
我們到局裡餐廳喝了有焦味的咖啡,吃了一包巧克力餅乾,其餘時間都在捏造蕾西的身分,而名字是我挑的。「這樣妳才記得牢,」法蘭克說。姓麥迪森,因為我姓麥道斯,聽起來夠像,別人喊我才會回頭。取名蕾西,是因為我小時候想像自己有個妹妹,名字就叫蕾西。
麥克摸出一張大紙,替我寫下蕾西的過往:「妳一九七九年三月一日生於霍爾街醫院,父親西恩是低階外交官員,派駐加拿大,這樣我們要妳抽腿的時候才有藉口,只要說妳家裡有急事就可以閃人。這也表示妳小時候經常旅行,所以沒什麼人認識妳。」愛爾蘭很小,隨便也找得到某人表弟的女朋友是你同班同學。「我們當然可以說妳是外國人,但我可不希望因為口音而讓妳砸鍋。母親卡洛琳,她有工作?」
「護士。」
「小心,腦子動快一點,注意每句話的涵義。護士每到一國都必須重新考照。妳母親受過訓,但在妳七歲的時候辭掉工作,舉家搬離愛爾蘭。妳弟小妳六歲,所以還和妳爸、媽住在加拿大。他叫什麼名字?」
「史帝芬。」虛擬弟弟,我小時候一直活在幻想世界裡。
「妳和弟弟處得來嗎?他的長相如何?快點!」我吸了一口氣,法蘭克催促我。「他是個小滑頭,特大號足球迷,成天和爸、媽吵架,因為十五歲,但還願意跟我說話……」
陽光斜斜地打在刮痕累累的桌面,不久蕾西就像拍立得相片一樣慢慢地成形,從紙上裊裊升起,飄浮在空中有如一縷焚香。她的臉是我的臉龐,生命來自半被遺忘的夢境。
我們將蕾西塑造成精力無窮的女孩,聰明有教養,從小善良,但始終靜不下來,怎麼都教不會。或許有些天真、不知防備,總是急著回答你,不需要對方再問。「蕾西是誘餌,」法蘭克說得很白,「而且味道一定要對,毒販才會上鉤。她要夠天真,才不會被他們看成威脅;要夠莊重,對他們才有用處;還要夠叛逆,他們才不會懷疑為什麼她會想入夥。」
等我們準備就緒,天色已經黑了。「很好,」法蘭克將寫著蕾西生平的大紙捲好,遞給我說:「十天後有一個警探訓練課程,我會幫妳報名,結束之後再回來,我會和妳共事一陣子,等都柏林大學學院十月開學了,妳就進去。」
法蘭克從書架角落的鉤子上抓起皮夾克,熄燈後再關上幽暗小辦公室的房門。我徒步走到公車站,心眩神馳地被奇妙的感覺所包圍。我感覺飄浮在秘密之中,進入新的世界,只聽見蕾西的生平在我制服外套的口袋裡窸窣作響。一切就是這麼快,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