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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察覺自己剛才以為是陰影與水漬的塊斑,其實都是血,感覺就像眼睛總算適應微光一般。血跡到處都是,弄得地上斑斑點點,浸濕女孩的長褲,乾涸在她手上的則有如傷痂,直到手腕。我不想看她的臉,不想看任何人的臉。我盯著女孩的上衣,讓雙眼失焦,深色星星浮動模糊。「有腳印嗎?」
「零,」法蘭克說:「連死者的都沒有。妳想地上這麼多土,怎麼可能?不過就像山姆之前說的,下雨。我們在另一個房間只找到一狗票爛泥,還有報警的傢伙和小狗的腳印──所以我才不介意帶妳走過來,這是原因之一。小路也好不到哪裡,至於這裡……」他將手電筒指向地板邊緣,一路照了四個角落。沙土全都被人清過掃過,平平坦坦地不留痕跡。「我們到的時候,這裡就像這樣。妳在屍體周圍看到的腳印是我和山姆、法醫,還有兩名員警留下的。把死者搬來這裡的傢伙,離開之前沒忘了將四周整理乾淨。田地中央有一根斷掉的荊豆枝,可能是門邊那一大叢荊豆落下來的。我猜兇手可能用它把地面清過,之後再離開。我們得看鑑識科有沒有辦法從上面取得血跡或指紋。不但沒有腳印……」
法蘭克說著遞給我另一只證物袋,「看出哪裡不對了嗎?」
袋子裡是個白色假皮的皮夾,用銀線繡了蝴蝶,表面有幾抹很淡的血跡。「太乾淨了,」我回答:「你說皮夾放在死者牛仔褲的前口袋,她腿間全都是血,皮夾也該血跡斑斑才對。」
「賓果!她的口袋被血浸透,這會兒都發硬了,但皮夾居然滴血未沾?手電筒和鑰匙也一樣,除了幾點污漬,完全看不到血跡。看來我們的小兇手搜過死者口袋,將東西抹乾淨再放回去。我們還是會將所有物品拿給鑑識科取樣,看能不能找到留存夠久的跡證,但我可不認為會抓出什麼有用的線索。這人顯然非常、非常謹慎。」
我一開始就猜是不留痕跡的隱形罪犯,看來我的直覺與事實相去不遠。只要在重案組待過幾個月,你大老遠就能嗅出一件案子是不是「那種」案子。我用僅存的一點理智提醒自己,這件事不管案情如何,都與我無關。「很好,」我說:「那你們到底發現什麼?除了她念三一學院和用假名四處闖蕩之外,還有什麼?」
「伯恩說死者是本地人,」山姆說:「住在山楂林屋,離這裡八百公尺左右,和幾名學生一起,他只知道這些。我還沒和小屋的人談過,因為……」他比了比法蘭克。
「因為我拜託他等一等,」法蘭克沉著地說:「我有個小計畫,想在調查正式展開之前由你們兩個先執行,」他眉毛一挑,比著門外的兩名員警:「也許我們應該出去轉一轉再回來。」
「有道理。」我說。女孩的屍體讓小屋裡的空氣變得很怪,嘶嘶作響,有如電視切到靜音時的低鳴,很難專心思考。
我一離開小屋,心裡只剩下單純而強烈的熊熊怒火。那是我的臉龐、我的名字。感覺就像某天傍晚回到家中,發現一個女的正在你的廚房裡優閒地煮飯,身上是你最舒服的牛仔褲,邊聽邊哼你最喜歡的音樂。我氣得呼吸困難,想起學生證上的相片,只想一拳將自己的微笑從那女孩的臉上捶走。我們在坡頂追上法蘭克,我說:「這一趟真好玩,我可以回去值勤了嗎?」
「看來家暴組一定比我想得有趣多了,」法蘭克裝出詫異的樣子說:「既然妳這麼趕,我們就不留妳了。墨鏡。」
我將墨鏡物歸原主。「除非這女孩是家暴受害人,但我完全看不出來,否則和我一點屁蛋關係也沒有。你們大老遠把我拖來這裡,到底是為什麼?」
「嘿,因為我們很想妳啊,寶貝。所以隨便找個理由,」法蘭克對我咧嘴微笑,我狠狠回瞪他一眼。「還有妳真的覺得她和妳一點屁蛋關係都沒有?話別說得太早,等我們開始查證她的身分,看妳的親朋好友會不會大驚失色,全都打電話來說死掉的那個人是妳。」
我的怒氣頓時消失,只在胃裡殘留難堪的空虛。法蘭克這混帳小子,他說得沒錯。只要女孩的相片出現在報上,呼籲民眾指認,所有認為我是蕾西、她是蕾西和我是我的人都會想知道死者是誰,還有如果我們都不是蕾西,那又是誰?
屆時「誰是誰」的問題肯定就像鏡子屋裡的倒影,沒完沒了。說出來各位可能不信,但我直到那一刻才恍然明白:事情絕不可能這麼簡單,光靠一句「我不認識她,也不想認識,謝謝兩位浪費我一早上的時間,咱們改天見」就能解決。
「山姆,」我說:「這件事你可不可以先壓個一、兩天,不要讓女孩的相片上報?讓我有時間通知一些人。」我完全不曉得該如何開口:是這樣的,路易莎姑姑,我們發現一名女孩死了,她……
「真巧,」法蘭克說:「沒想到妳會這麼說,因為我也是這麼打算的。」田地角落凌亂地堆了幾塊爬滿青苔的礫岩,法蘭克朝後一跳坐上岩石,一隻腳前後搖晃。
法蘭克目光炯炯,我見過這樣的眼神。只要這傢伙眼睛一亮,就表示他又準備說出什麼驚人之語,而且還會故意輕描淡寫。「怎樣,法蘭克?」我說。
「我說,」法蘭克舒舒服服地靠著岩石,雙手枕在頭下,開口說道:「這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浪費實在太可惜了。」
「那還用說?拜託,當然是,」法蘭克嘴角又浮現大膽的微笑。「我們難得有機會,」他語氣不疾不徐:「可以從命案『裡頭』辦案,有機會派出經驗豐富的臥底警官走進被害人的生命。」
我和山姆盯著他看。
「你們有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嗎?真是帥呆了,凱西,簡直太完美了。」
「完美個頭啦!」我說:「你到底想幹嘛,老法?」
法蘭克兩手一攤,彷彿事情再明顯不過。「聽著,妳之前當過蕾西,對吧?妳現在可以再當一次,妳可以──不是,等一下,妳先聽我說完──假裝她沒有死,只是受傷,對吧?妳可以直接走進她的生活,替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