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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陣痛過程中,我年輕的母親漫不經心望著紛飛的雪花,和靜靜一頭砸撞在窗戶上的那些鳥兒。她看起來就像個把懷孕當遊戲的孩子,心裡充滿了惆悵。她知道她不能留我,所以她幾乎不敢低頭看自己即將孵化的肚子。越來越接近我的降臨了,她閉上雙眼,但沒有皺眉。她的肌膚和床融為一體,彷彿整個人被吸入床裡,彷彿她正在融化。
她爬上山坡來這裡的路上已經在掉眼淚了,結冰的淚水從地上彈起來,就像斷了線的項鍊珍珠。她一面往前走,腳下一面出現一條晶瑩冰珠鋪成的地毯,害她開始滑行,滑了又滑。她的步伐節奏變得太快,兩腳腳跟絆在一起,腳踝一歪,結果整個人狠狠摔趴了。肚子裡的我,則發出了一聲撲滿被砸碎的聲音。
瑪德蓮大夫是我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她的手指揪出我橄欖形狀的腦袋──就像顆迷你版的橄欖球──然後我們便安安靜靜地窩在一起。
我母親寧可不看,反正她的眼皮也不想動。
「把眼睛睜開嘛!看一看妳剛剛製造出來的這團小雪球嘛!」
瑪德蓮說我看起來像一隻腳很大的白鳥。我母親則回答說,既然她都不想看了,又哪會希望別人描述給她聽。
「我什麼都不要聽,什麼都不想知道!」
瑪德蓮忽然似乎在擔心什麼。她頻頻探摸我小小的身軀。
「他的心好硬,可能僵掉了。」
「告訴妳,我的心也是,不必再說這種話刺激我了。」
「不是啦,他的心真的結冰了!」
她上下搖晃我的身體,那個聲音就和翻找工具袋時的聲音一樣。
瑪德蓮大夫在她的工作桌前忙碌了起來。我母親坐在床上,耐心等候。她全身發抖,而這次,可一點都不是因為怕冷。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從玩具店偷跑出來的陶瓷娃娃。
外頭,雪越下越大了。屋頂上爬著亮銀色的藤蔓。隱約透光的玫瑰花依偎在窗前,讓街景更添姿色。貓兒們的爪子插在屋簷上,活像簷槽的噴水石獸雕像。
河水裡,魚兒們表情扭曲,就這麼凝固不動了。整座城彷彿落入吹玻璃人的手中,他吹出了簡直能撕咬耳朵的刺骨寒氣。少數幾個敢走到戶外的勇者,立刻在短短幾秒鐘內凍僵,彷彿有位不知名的天神剛剛替他們拍了照。某些人匆匆小跑步,甚至順勢一劃而變成瞬間凝結的芭蕾舞步。他們幾乎堪稱是漂亮的了,各有各的風格,有的是圍巾指向天際的扭曲天使,有的則是音樂盒裡的舞者,隨著最後一口氣用盡而速度越放越慢。
到處都有已經凍僵或正在凍僵的路人,倒入噴泉的薔薇花圃裡,唯有大大小小的時鐘繼續讓這座城市的心臟跳動,彷彿什麼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