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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滴答聲變快了,怦怦聲也是。滴答。怦怦。滴答。怦怦。我的心跳速度幾乎正常了。瑪德蓮大夫輕輕把手指從齒輪抽離,時鐘卻變慢了。她又碰一碰它,重新啟動機芯,但只要她的手指一離開,心臟節奏就變緩,好像她在輕撫一顆炸彈,心裡卻想它不知何時要爆炸。
滴答。怦怦。滴答。怦怦。
第一道曙光從雪地彈跳而上,鑽進窗板來。瑪德蓮大夫累壞了,我呢,則睡著了。或許我死了,因為心臟停頓太久了。
忽然間,胸口的咕咕聲回盪得好大聲,以致於我訝異得一直咳嗽。瞪大雙眼的我,看到瑪德蓮大夫高舉雙手,彷彿她剛踢進了世界盃足球賽決定性的一球罰球似的。
她宛如大裁縫師般縫合我的胸膛,我看起來不太像受損過,反而比較像皮膚老化,多了一些像查爾斯‧布朗遜那樣的皺紋,很有型。時鐘外面包上了一層厚厚的繃帶。
每天早上,都必須用發條匙上緊發條,不然我恐怕會一睡不起。
母親說我看起來像一團大雪球,還有指針突出來。瑪德蓮則回答萬一遇到暴風雪,這樣很容易就能找到我。
中午了,瑪德蓮大夫同樣熱情地帶著那種風雨將至的笑容,送年輕女孩到門口。
我年輕的母親緩緩向前走,她的嘴唇顫抖著。
她離去的背影,彷彿住在少女身體裡的憂鬱老嫗。
我母親融入雪霧之中,成了個陶瓷幽魂。自從奇怪又奇妙的這一天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每天都有人上門找瑪德蓮。那些沒有能力去找「正牌」醫師看診的病人,如果身體出了什麼毛病的話,最後總會來這裡。不論是調整某個機械零件,或是花時間透過談話來修復,瑪德蓮很喜歡打理別人的心。我的時鐘讓我覺得既正常又舒適,因為我聽過別的客人抱怨自己的脊椎生鏽了。
「很正常呀,它是金屬的嘛!」
「是呀,可是我只要一舉手,它就吱吱嘎嘎的!」
「處方嘛,我已經幫您開了一把傘。我知道,去藥房很難買得到,所以這次我自己的傘先借您用,但您還是趁下次回診前,盡量自己找一把吧。」
我也見過一對又一對衣著講究的年輕夫妻不辭辛勞爬到丘頂來,想領養他們自己未能生出來的孩子。整個過程就和看房子沒兩樣,例如瑪德蓮會介紹說某某孩子從來不哭、不會挑食,或已經梳洗乾淨了。
我被放在一張沙發上,等著輪到自己。我是最小的一款,幾乎收得進鞋盒裡。當注意力開始落在我身上時,一開始總是一些多少裝出來的驚嘆笑容,直到準父母的其中一位終於忍不住問:「現在聽到的滴答聲到底是哪來的啊?」
瑪德蓮大夫會把我抱到大腿上,解開我的衣釦,拆下繃帶。有些人失聲尖叫,有些人則皺起眉頭問:
「噢,上帝呀!這是什麼玩意兒?」
「假如有上帝就行了的話,我們現在也不必窩在這裡大費唇舌了。您所謂的『玩意兒』其實是個時鐘,它能讓這個孩子的心正常跳動。」她淡淡回答。
小夫妻們開始面有難色,改去隔壁房間私下討論,但結果總是千篇一律:
「不,謝謝了,能不能再看看別的孩子?」
「好的,請跟我來,我有兩個耶誕夜出生的小女孩。」她推薦,語氣幾乎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