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起先我年紀還太小,沒有真的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但隨著年紀慢慢大了,老是被當成狗窩裡的雜種,感覺還滿嘔的。真搞不懂一個普普通通的時鐘為什麼會讓人這樣退避三舍,也不過就是木頭嘛!
今天,我第N次被退貨,這時瑪德蓮大夫的一位熟客亞瑟朝我走來。亞瑟原本是警察,後來變成酗酒的流浪漢。他全身上下都皺巴巴的,從大衣到眼皮都皺。他相當高大,要是他肯抬頭挺胸的話,就更高大了。他通常不會跟我說話,但怪就怪在,我很喜歡我們像這樣保持沉默。他那種帶著半個微笑和特定手勢,一拐一拐穿越廚房的樣子,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感覺。
瑪德蓮一面在隔壁房間招呼那些衣著講究的小夫妻,亞瑟一面搖搖擺擺走過來。他的脊椎吱吱嘎嘎得就像牢房的門。終於,他開口了:
「別擔心,小子!你知道嗎?人生中的一切終究會過去,雖然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但人總會好起來的。我在世上最冷那一天的幾個星期前丟了工作,結果被我老婆趕出家門,虧我當初還是為了她才進警察局工作的。我呀,以前的夢想是當音樂家,可是我們缺錢缺得可兇了。」
「為什麼後來警察局不要你了?」
「如果想驅逐自己的本性,它一定會加速跑回來!我用哼唱的方式校對筆錄,花在風琴鍵盤上的時間,比花在警局打字機上的時間還多。我偶爾也喝一點威士忌,只為了讓聲音更有磁性……可是他們根本不懂音樂,你明白嗎?最後他們叫我走。偏偏我千不該萬不該把走的理由告訴我老婆。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於是我把僅存的一些錢都拿去喝威士忌了。你知道嗎?是它救了我的命。」
我好喜歡他說「你知道嗎」的模樣。他用很嚴肅的口吻向我說明威士忌是如何「救了他的命」。
「一八七四年四月十六日這一天,寒流凍壞了我的脊椎,全靠遭遇這些不如意之後所喝下的酒精暖熱,我才沒有整個結凍。我是唯一倖存的流浪漢,我的同伴通通凍死了。」
他脫下大衣,要我看他的背。我有點不好意思看,但也不忍心拒絕他。
「為了修復凍壞的部分,瑪德蓮大夫替我移植了一截音樂脊椎,還把骨頭都調好音了。我只要用槌子搥搥背就能敲出旋律。聲音很清脆喔,可是走路會變得搖搖擺擺的。試試看吧,你也可以敲點什麼曲子。」他一面說一面把小槌子遞給我。
「我什麼曲子也不會!」
「等等,我們來唱唱歌,你就知道了。」
他開始唱起〈噢,當聖人來臨〉,並用他的「骨琴」伴奏。他的嗓音就像冬夜溫暖的老壁爐那樣讓人寬慰。
離去前他打開包包,裡面裝滿雞蛋。
「幹嘛背著這麼多蛋?」
「因為它們裝了滿滿的回憶……我老婆很會煮蛋。每當我自己煮來吃的時候,就覺得她彷彿又在身邊。」
「你也能煮得那麼好吃嗎?」
「不能,我煮的東西難吃死了,但這樣比較容易喚回我們從前的回憶。要的話,就拿一顆吧。」
「我不希望害你的回憶變少了。」
「不必替我擔心,我的回憶簡直太多了。你現在還不明白,但將來有一天,你打開包包,看到裡面的童年回憶時,會很高興的。」
起碼目前,我知道的是,只要一聽到〈噢,當聖人來臨〉的小調旋律,我的愁雲慘霧就能消散個幾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