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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很熱。班恩的目光越過克萊兒，望向窗外的科學館。其實克萊兒人還不錯，只是班恩不想、也不會跟她出去約會，他也很難說出到底是為什麼，她長得還滿漂亮的；或許體型有點魁梧，不過皮膚很好，沒有痘痘。說起來，最終的癥結就是班上沒人要跟她約會。身材苗條的蘇西又在和史提夫打情罵俏，班恩看了忍不住緊握雙拳。他真想問蘇西，像她條件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對那種爛人有興趣。不過轉念想想，他又不想問了，男女關係的邏輯複雜得實在難以理解。
「你可以留著。」
「什麼？喔。」班恩鬆開緊握的手，撫平皺成一團的綠色色紙：絕種的恐龍。
「謝謝。」
班恩把那隻「蛞蝓龍」塞進課本裡。
「人類為什麼相信有恐龍？」克萊兒帶著陰謀論的口氣在他耳邊低語。
「因為那是歷史。」班恩答道，看著蘇西邊嚼髮尾邊把玩史提夫的新運動鞋。
「但要是這全是虛構的呢？他們告訴我們的一切，我們上過的課裡讀過的書。你怎麼知道是真是假？你也不會去一一檢查博物館裡的恐龍骨頭到底是不是真的。」
克萊兒得意的笑。
「我想是因為……我不知道。」
歷史老師遲到了，但班上沒人在意。
「好了，今天我們最後一堂課要講俄羅斯革命。」米勒老師伸手拿板擦要擦黑板，惡作劇的女生在台下偷笑到停不下來。「各位同學，保持安靜。」
5
「我們──也就是妳──必須從『那邊』找個適當的人來……」
萊拉自言自語複述蘇格拉底的交代，一邊走向監控房。門把很緊，她用力使勁拉才把門拉開。萊拉啟動系統，螢幕慢慢顯現。
蘇格拉底其實一點概念都沒有。「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哈！這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根本沒有排隊申請進入思想世界的打算。她拉了張椅子，在控制台前坐下，動手調整音量。不過說實話，也沒什麼普通人真的知道這個地方。
這絕對是萊拉上任以來最棘手的任務，如果蘇格拉底賭輸了，她又得回到原點。萊拉年資尚淺，她到思想世界不過區區三十年又多一點而已，還需要靠表現證明實力，要是重新來過，她可能要花上幾百年的時間才有可能從「愚蠢的新暴發戶」升級為「機會主義者」。然而她的弱點卻也是她的本錢：她對人世資訊的了解程度勝過思想世界的大多數人。雖然每個人都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但她見識過圖書館偶爾出現報紙時，眾人爭相瀏覽的飢渴模樣。
其實，在思想世界可以直接觀看現實世界的動靜，但意外的是，很少人肯去觀看，因為要在眾多事件中去蕪存菁需要耐心和一點技巧，而大多數人對科技都不在行。黑格爾不時會將這些題材整合成新聞簡報──你要說是「黑格爾式『合』輯」也可以，不過就像黑格爾的大多數作品，他的新聞簡報並沒有那麼簡單也不太好讀。忠於黑格爾傳統的人也不管有沒有讀通，囫圇吞棗就是；反對黑格爾所有立論的人則是碰都不碰；而為數最多的那群人，包括前述兩派的大多數人，覺得他的簡報實在艱澀。總之，思想世界的大多數居民都對真正的人世新聞飢渴不已。
好不容易，系統總算完成開機，萊拉把問題想了一次：一個人生會因為哲學而更好的人──這會是誰呢？她不太確定「哲學讓人生更好」究竟是什麼意思。而且她肯定蘇格拉底和維根斯坦也不怎麼清楚，事實上，維根斯坦認為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這也就是為什麼他要跟蘇格拉底打賭。萊拉想起剛接觸哲學的日子，當時的她崇拜這門學問，但哲學讓她的腦筋打了好多個結，每一件她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坐在椅子上、作個決定、甚至光是用「綠色」這個簡單的詞──都會被懷疑的流沙淹沒。現在的她幾乎都快不記得這些了，因為在這兒，哲學就像泡澡一樣稀鬆平常；更不幸的是，對某些人來說，哲學比泡澡還要正常。
萊拉將她要尋找的條件打成簡單的指令，再快速瞄過取得的影像。第一個畫面裡，有個青少年在粉刷得黑漆漆的房間裡挖鼻孔，鼻涕噁心得太惹人厭了。萊拉切換畫面，看到一個女孩倒立著編織一條七彩條紋圍巾，這又太顛三倒四了。下個畫面出現一個穿短褲的男孩，搖搖晃晃地用單腳站立，想用懸空那隻腳的腳趾去碰鼻子。這些人是怎麼啦！再換個畫面，有個男孩跟個女孩在電腦前對打電動遊戲，無聊！萊拉接著又看到兩個女孩在地上打滾，歇斯底里笑個不停，其中一個女孩每次想要講話前，就發出快樂海豹般的怪聲，兩人聞聲又笑成一團，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舉手互指對方。萊拉微笑，心裡有點嫉妒，不過她們倆絕對不是賭局的理想對象。
一陣音樂吸引了萊拉的注意力，她把音量調大，切換回主畫面。一個棕髮綠眼的男孩在彈藍調吉他，那張吸引人的臉孔因那十五歲大男孩瘦削肩上所承受的憂鬱而扭曲著……
6
我的人生如此乏味，
我的朋友如此可悲，
我得趁早逃脫，在我……
變得跟我爸一樣之前。
班恩聽到房門外的嗤笑聲，他唱得更大聲了。
我的妹妹是笨瓜，
腦袋空空裝豆渣，
沒人喜歡這對姐妹花，
她們長得像肥蛙。
我──啊有著星期三晚上，人生空虛、家庭煩悶、
毫無期待的……憂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