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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的某個星期三。宋妮雅和瑪姬才下飛機幾個鐘頭,但在坐車離開機場途中,宋妮雅就迷上了格拉納達。冬日餘暉的分明光線照亮城市,背後的覆雪山脈形成一片壯闊的陰影,計程車上高速公路飛馳進城時,她們第一次瞥見阿罕布拉宮的幾何線條,它就像是這座城的守護者。
最後司機緩速下了高速公路,開進市區,兩人飽覽華麗的廣場、宏偉的建築和不時出現的壯觀噴泉。後來司機轉進四面八方蔓延這座城市的鋪石小巷。
宋妮雅的母親是西班牙人,但她只來過西班牙兩次,兩次都是到太陽海岸的海邊名勝,待在平順延伸而去的閃亮海岸上,那裡有全年不斷的陽光和全天不斷的早餐供應絡繹而來的英國人和德國人。附近有一幢幢同樣陽光燦爛的別墅,放眼望去盡是雕樑畫棟、精緻鐵欄,不過離城裡蜿蜒錯綜的街道和百年建築還有幾百哩遠。
這地方充滿陌生的氣味,古老和現代參差並存。咖啡館擠滿當地人,窗口高高堆著油滑小糕點,一臉認真並樂在工作的男侍者將糕點端給顧客,還有掩著破舊窗簾的公寓,以及匆匆掠過眼簾、掛在陽台上晾乾的床單。這是個有真實血肉的地方,她心想,沒有一樣東西是虛假的。
計程車東轉西轉,忽左忽右,忽右忽左,好像會繞一大圈回到原點似的。每條小巷都是單行道,而且時不時就差點撞上逆向行駛、飛速而來的輕機車。行人對這驚險的畫面不以為意,逕自走下人行道,繼續趕路。唯有計程車司機有能耐在巷弄迷宮中穿梭。照後鏡垂下一串念珠,喀喀敲著擋風玻璃,儀表板上聖母瑪麗亞的聖像莊嚴垂視,一路還算平安,應該是聖母暗中保佑吧。
車裡彌漫芳香劑噁心甜膩的味道,加上一路顛簸,兩個女人早就反胃欲嘔。司機好不容易減速,手煞車嘎的一聲,車子猛然停住,她們總算鬆了口氣。兩星級的聖安娜飯店位於小而破落的廣場上,一邊是家書店,一邊是個補鞋匠,一排攤販沿著人行道擺放,現在正忙著收攤。光滑金黃的土司和許多撒上橄欖的平滑麵包已經包起來,剩下的水果塔(原本有馬車車輪大小)也裝進蠟紙收好。
「我餓死了。」瑪姬說,巴巴望著攤販把麵包搬上小貨車。「趁攤販走之前我去買一些。」
一向率性而為的瑪姬越過街,讓宋妮雅去付計程車錢。回來時她捧著一大塊麵包,早就迫不及待撕下麵包填肚子。
「好好吃,來,試試看。」
她丟給宋妮雅一小塊硬皮麵包,兩人站在人行道上的行李旁啃麵包,大大方方把麵包屑掉在石板上。現在是傍晚散步時間,大家陸續出門上街溜達,男女同行的、臂挽臂的女人、兩人結伴的男人都有。大家都精心打扮,雖然只是隨性散散步,但看上去似乎都有明確的目標。
「很吸引人吧?」瑪姬說。
「什麼?」
「這城市的生活啊!看看他們!」瑪姬指向廣場角落的小館,裡頭黑壓壓坐滿人。「你想這些人小酌時都談些什麼?」
「什麼都談吧。」宋妮雅微笑說:「談家人、政治醜聞、足球……」
「走,先去飯店登記,」瑪姬說,解決掉手裡的麵包。「然後咱們就可以出去喝一杯。」
玻璃門進去是個燈光明亮的大廳,一些俗麗的人造花擺飾和幾件厚重的巴洛克家具營造出華麗感。櫃檯後面有個笑容可掬的年輕人遞給她們登記表,影印好她們的護照之後,便說明早餐時間並交給她們鑰匙。鑰匙別著一個圓滾滾的木頭柳橙,保證房客出飯店之前一定會把鑰匙放回櫃檯後方的一排掛鉤上。
除了大廳,這家飯店的其他部分也很俗麗。兩人面對面坐小電梯上樓,行李高高堆起,三樓迎面而來一條狹小的走廊。兩人在昏暗中拖著行李喀喀碰碰往前走,終於看到失去光澤的斗大數字:301。
她們的房間別有一番景致,但不是阿罕布拉宮,而是直接對著一堵牆,具體說來是一架冷氣機。
「反正我們不會整天看著窗外吧。」宋妮雅說,伸手拉上薄薄的窗簾。
「而且就算有個漂亮的陽台,或是可以瞭望山景的遼闊視野,我們也不會利用啊。」瑪姬笑著說。「還沒到那個季節。」
宋妮雅快速打開行李,把幾件T恤塞進小小的床頭櫃,把其他衣物掛上小小的衣櫃,金屬衣架劃過鐵欄杆的聲音令她發毛。浴室跟臥房一樣狹促,宋妮雅雖然嬌小,也得先擠到洗手台後面才能關上門。刷完牙後,她把牙刷丟進唯一的玻璃杯裡,回到臥房。
瑪姬躺在暗紅色的床單上,行李還放在地上,絲毫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