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一切都是從八個月前開始的。我剛剛經歷過一次失戀,這段戀情實在很蠢,我想還是別再提了。我承受的不只是痛苦,還有痛苦帶來的恥辱。為了不讓自己再陷入這樣的傷痛,我把心給摘了。手術很簡單,但效果不大。痛苦還是在,到處都是,皮膚上、皮膚下、眼睛裡、耳朵裡。我的各種感官就是我的敵人,它們不停地提起這段愚蠢的故事。
於是我決定毀掉我的感覺。我只要找到內部的轉換器,把它切換到無所謂的世界就行了。這是一次感官自殺行動,是一段新生命的開始。
從此,我不再痛苦。我什麼都沒有了。那堵住我呼吸的鉛封消失了,其他的東西也消失了。我活在某種空無之中。
痛苦緩解之後,是源源不絕的厭倦。我想把內部的轉換器切換回來,但卻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我開始擔心了。
過去感動我的音樂再也激不起一絲漣漪,就連最基本的吃、喝、洗澡,我都沒有任何感覺。我全身上下都被閹割了。
感覺的消失倒沒有讓我心情太沉重。母親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也不過就像在漏水,滴滴答答的,讓人有一點討厭而已。我不再為她擔心了。這倒是不錯。
其他的事,也都行不通。活著就像死了一樣。
事情的轉折關鍵是一張「電台司令」(Radiohead)的專輯。這張專輯叫作《失憶》(Amnesiac),名字和我的境遇相符──某種感官失憶的狀態。我把它買下。我聽它,無動於衷,這也正是今後我對所有音樂的反應。
聽到第三首歌,歌名提到「旋轉門」,想到之後還有六十分鐘的空無,我已經聳聳肩,覺得無所謂了。這首歌用十分精簡詭異的方式,把一連串不明的聲音擺在一起。歌名取得很好,因為這首歌重現了小小孩對旋轉門荒誕莫名的著迷──只要一鑽進去冒險,就沒辦法從那循環之中走出來。基本上,這首歌沒有任何動人之處,但我卻發現,我的眼角,有一滴淚水。
難道是因為一連幾個星期,我都沒有任何感覺?但這反應也未免太誇張了。接下來的幾首歌在我身上激起的反應都是隱隱約約的驚愕,跟聽到任何聲音的反應沒什麼兩樣。
聽完整張專輯,我重播了第三首:我的手腳開始抖動,身體感激得發狂,緊緊繃著,彷彿這乾癟的音樂是悲壯的義大利歌劇,身體的感激是那麼的深刻,因為它終於從冰箱走出來了。為了檢驗這即興的魔法,我把repeat鍵按了下去。
我像剛出獄的囚犯,沉浸在快樂裡。我是被旋轉門魅惑而無法自拔的孩子,在那循環之中轉呀轉。據說頹廢的人追尋的是全身所有感官的錯亂──至於我,只有一個感官有反應,我通過這個缺口自我沉醉,沉醉到靈魂的最深處。一個人絕不會如此幸福,除非他找到迷失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