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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瑪麗娜帶著我來到沙利亞社區的老墓園。
沙利亞墓園坐落在巴塞隆納最隱蔽的角落。知道地點的少數幾個人猜想,這座老墓園其實是一座承載過去回憶的島嶼,會任意出現和消失。
那個九月的禮拜天,瑪麗娜帶我去看墓園,為我揭開了那神秘的面紗;我對墓園感到好奇,對她也一樣。我跟著她的指示,來到園內北翼的一處僻靜角落,我們站在那裡,將杳無人煙的墓園景色盡收眼底。我們靜靜地凝視墳塚和枯萎的花朵,瑪麗娜半字不吭,過了幾分鐘,我開始感到不耐煩。我在這裡見到的「神秘」,只有我們不知道該死的在這裡做什麼。
「這裡真無聊,什麼都沒有。」
瑪麗娜投來一記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眼神。
「你錯了,這裡有數百個人的回憶、人生、情感、幻想、離別、從沒實現的夢想、失望、欺騙,以及蛀蝕他們人生、得不到回應的愛情……一切都在這裡,永遠停格。」
我好奇地看著她,感到十分不自在。我不太懂她的話,但不管她到底想說什麼,那對她來說是重要的。
「人若不懂死亡,就不可能體會人生。」
瑪麗娜眼神迷濛,臉龐透露嚴肅,看起來成熟許多。我被她迷住了。
「我猜你沒聽過傳說。」瑪麗娜說。
「什麼傳說?」
「據說,死亡有它的使者,徘徊在大街小巷,尋找那些從沒思考過它的無知者和沒腦袋的人……」
她的聲音帶著回音,我的胃揪成了一團。
「妳在捉弄我。」最後我說。
「沒錯。」
接著過了五或十分鐘,我們安靜不語;或許更久吧,跟永恆一樣久。正當我打算抗議時,瑪麗娜舉起手示意我保持安靜,並對著我指了指墓園的門廊。
有人剛進來,是個裹著黑色天鵝絨披肩的婦人。她的風帽遮去臉龐,兩手手指交叉擱在胸前,戴著與身上服飾同色的手套。她的披肩垂到地面,我看不見她的腳。從我的位置看,那抹沒臉孔的身影走路時簡直像腳沒觸地。不知何故,我只覺得寒毛直豎。
我們躲在扶手處的柱子後,監視著那位黑衣婦人。她像抹幽魂在墳墓之間穿梭。她戴著手套的手拿著紅玫瑰,那朵花恍若刀子剛劃開的傷口。那個女人靠近一個墓碑,背對著我們,站在那裡。我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墓碑跟其他的不一樣,上面沒有姓名,只看得到刻在大理石上的標誌:一個看起來像昆蟲的符號,一隻展翅的黑蝴蝶。
黑衣婦人安安靜靜地在墓碑前站了五分鐘。最後,她俯身把紅玫瑰放在墓碑上,然後慢慢走開,跟方才來的時候一樣,恍若一抹幽魂。
那婦人的身影閃出門廊,消失無蹤。瑪麗娜抓住我的手,急忙站了起來。
「快點,我們要跟丟她了。」
我們跟蹤那婦人,來到一條死巷。雖然我們看見黑衣婦人彎進了這裡,但四處都不見她的蹤影。
「她回到她家了,」我指出。「她應該住這附近……」
「不可能,這些都是空屋,沒人住在這裡。」
瑪麗娜指著柵欄和圍牆裡的正面門牆對我說。這裡有幾間廢棄的舊倉庫,還有一棟幾十年前遭大火吞噬的宅邸。那名婦人平空消失在我們眼前。
走到巷子盡頭,有扇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木門,這扇紅磚牆的門通往一個院子。這裡從前曾是花園,如今長滿了雜草,茂密的草堆再過去,可以看到一棟牆壁爬滿了常春藤的怪異建築,那是鋼架打造的玻璃溫室。
「你開路。」瑪麗娜對我說。
我鼓起勇氣,鑽進雜草堆,瑪麗娜出其不意地牽起我的手,跟在我身後。我們繞過那片枝椏會割傷皮膚的樹林,直直來到了溫室前面的空地,一走到這裡,瑪麗娜便鬆開了我的手,凝視著眼前這棟殘破的建築。常春藤宛若蜘蛛網般覆蓋了整座建築物,溫室看來像是葬在沼澤深處的宮殿。
「恐怕我們跟丟了,」我說:「這裡已經好幾年沒人來過了。」
「好啦,我們走了啦!」我建議,並朝她伸出手,期盼她能再次牽我的手穿過那片雜草。
瑪麗娜沒注意我的手,她皺著眉,走過去繞了溫室一圈。
「瑪麗娜,」我開口。「這裡沒有……」
我在溫室後方找到了她,她正佇立在可能的入口前面。她看了我一眼,舉起手,擦掉玻璃上遮住了一個標誌的髒污,我認出那是像刻在墓園無名氏墓碑上一樣的黑蝴蝶。瑪麗娜將手放在蝴蝶上,門慢慢地鬆了開來,我感覺裡面有一股混雜著惡臭和甜膩的氣味撲鼻而來,那是毒沼澤和水井的惡臭。我不顧腦袋僅存的一絲理智,踏進了一片漆黑的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