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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魂。
鬼羊。
躲在森林旁居高臨下的陌生公羊不再監視蕾貝卡,他飛奔出去,奔過牧場,奔過乾草倉、牧羊人拖車,奔過小溪去到蘋果園,他躲在角落唸唸有詞,表情緊張,就像身邊緊挨著一群看不見的羊。
綿羊努力的不去看,但理奇費爾除外。
「我確定……他是隻綿羊!」理奇費爾說。最近老帶頭公羊最感興趣的話題就是:誰是綿羊,誰不是?
綿羊們無奈地嘆口氣。
並開始懷疑:千里迢迢來到歐洲,真的來對了嗎?
這趟旅行是老牧羊人喬治的遺願。有一天,喬治就這麼動也不動的橫屍牧場,身上插著一把鐵鍬。基本上,喬治的死對綿羊沒有影響,嗯,至少影響不大,充其量就是羊群繼承了一些東西:一趟歐洲之旅、一輛牧羊人拖車,附贈住在裡頭的喬治的女兒蕾貝卡,她負責照顧綿羊,負責唸書給他們聽。當初遺囑上是這麼規定的。
後來不知道是哪出了問題。喬治跟綿羊提過的歐洲是開滿蘋果花,到處是芳草,還有奇怪長麵包的仙境。喬治從沒說過歐洲有呼嘯而過的汽車,有空氣渾濁的馬路,有嗡嗡作響的可惡蚊子,更別說有漫天大雪、鬼羊和山羊了。
綿羊認定罪魁禍首是一張圖。蕾貝卡隨身攜帶了一張彩色的圖,一路上她不停地拿出來看。顯然那張圖上沒有明確的標示歐洲。
於是綿羊決定派出三隻羊把蕾貝卡引到向日葵花田。巨鯨莫普樂乘機把放在拖車階梯上的圖叼走並吃掉,連閃閃發亮的硬殼也吃掉。果不其然,地圖一被吃掉,幾天後就出現了一個滿臉笑容、頭髮紮在腦後的女人,她對綿羊提出了邀請。辛苦的旅程終於結束,羊群又有了牧場、乾草倉和飼料槽,甚至多了一個衣櫥。只不過,這裡終究不是他們自己的牧場。
「妳能不能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媽媽嘆口氣。她又像蝸牛一樣黏在拖車的門框上。她點燃第二根菸。黛西成功的擠過媽媽身邊,來到階梯,她使勁的朝蕾貝卡搖尾巴。蕾貝卡蹲下來,朝黛西耳後搔癢,黛西則用自己花白的口鼻輕頂她的胳肢窩。
「我來這裡是因為綿羊需要一個過冬的地方,」蕾貝卡說。這件事她已經解釋過無數遍了,先是跟綿羊,後來跟媽媽,有時候還跟她自己,「這座牧場真的不錯,租金又便宜,風景如詩如畫,而且是對方主動邀請的。我唯一不懂的是:妳為什麼來這兒?」
綿羊知道媽媽來這兒的原因:她想寄生。這是蕾貝卡有次在餵他們吃乾草時不小心透露的。「她掩飾得很好,其實她早就破產了。怎麼能不破產?哪有人那麼工作的?稍微釀點鮮奶油甜酒,就一整個禮拜在家休息。來這裡度假?放屁!你們等著瞧吧。天曉得我要怎麼樣才能甩掉她?」
甩掉她?肯定無法從拖車的窗戶扔出來。媽媽朝蕾貝卡和黛西呼了串煙,接著瞇起眼打量皇宮。
「應該趕快離開這裡,孩子,妳看看這周圍!像被上帝遺棄了一樣,這麼荒涼。還有那些瘋子!」
「奧坦絲還好。」蕾貝卡說。
「哼,那女人毫無品味,」媽媽說,「我還以為法國女人都很有品味呢。還有那個山羊牧人。該怎麼說呢?那傢伙,一整天待在森林裡,經過時卻連聲招呼也不打,這正常嗎?妳難道沒發現大家都離他遠遠的,其中必有緣故!」
「大家還不是離我們遠遠的。」蕾貝卡說。
黛西翻個身,仰躺。蕾貝卡朝她的腹部搔癢。
「的確,一定有它的原因,」媽媽開始大發議論,「蕾蕾啊,妳對人一點都不了解,跟妳爸一樣。對人妳從來就不感興趣。但我喜歡研究人,對人我特別敏感,我看得懂人。哼,如詩如畫?我牌上的圖可不是這麼說的!」
綿羊們非常同意。圖上說的總是不太一樣。好比那張地圖,幸好莫普樂把它吃掉了。都是因為那張圖,他們才會遇到那麼多麻煩。
「妳知道這兩個禮拜來,哪張圖老出現在我的牌陣裡嗎?」
蕾貝卡嘆了口氣,站起來,像貓一樣的伸了個懶腰。
「惡魔!」綿羊們異口同聲地說。因為每次都是這張牌。
「惡魔!」坐在階梯上的媽媽大聲又得意地說。
蕾貝卡啞然失笑,「媽,那是因為妳那副牌一共有三張惡魔,妳把正義跟節制抽換掉了!」
黛西以她的狗方式伸了個懶腰,然後鑽過媽媽的腳,步入拖車。
「那又怎麼樣?我只是照目前的情況調整一下牌,有何不可。自從我把節制抽掉之後,準確度高達七成五!妳要知道,要是換成別人……」
蕾貝卡揮揮手,彷彿要驅趕一群看不見且極度耐寒的蚊子。媽媽嘆了口氣。
「妳說嘛,孩子,妳真的覺得這裡舒服?明天,妳可以問問獸……」
蕾貝卡一個箭步衝向前,動作比黃鼠狼還快。她用手捂住媽媽的嘴。
「妳瘋了嗎?」她壓低嗓門,「說出那兩字會有什麼後果,妳不知道嗎?」
「惡魔!」綿羊們咩咩大叫。
如果會有什麼後果,當然就是招來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