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我載著一個陌生人（當然是令人愉快的陌生人，但依然是個陌生人），開車開了幾個小時，對他卻一無所知。雖然我相當好奇，想多了解這位奇異少年，直覺卻告訴我，祕密會主動揭曉，不逼問的話，我會更快得知真相。人有時好像牡蠣，唯有等待，他們才會交出蚌內的珍珠。
「綿羊也有困難嗎？」
「你說什麼？」
「綿羊也有困難嗎？」他沉著地重複問話，彷彿我是那種每件事都要人家至少說兩次才會聽懂的人。
謝天謝地，還好油快沒了，我必須放慢車速行駛，否則這樣一個問題大概已經讓我駛離道路。僅僅瞄了一眼，我就確定他對這問題是認真的，而且不是局限在字面的意義。我不知如何回答，於是老實告訴他。
「我實在不知道，」我說：「我想，要知道確切的答案，你得是一隻綿羊，是不是？」
我大吃一驚，少年聽了居然嚴肅地點點頭，似乎十分滿意，即使不是滿意我的答案邏輯，至少是滿意有個大人願意招認自己的無知。接著他又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了解一朵花的困難，你得是一朵花，對吧？」
但我不打算整個下午都居於防禦狀態，等待對手下一次的突擊。現在正是還擊的大好良機。
「你錯了，朋友。」我採取攻勢。「你不用是花就能察覺花確實有困難，它太嬌美、太脆弱，有人被花的美麗所吸引，剪斷它們的脖子，將它們插在花瓶中。少數的花有刺，就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那些人的傷害。」
他一臉震驚地看著我，我以為他要昏過去了，可是他鎮定下來，好不容易才開口，喃喃說了一句話：
「刺的確是在保護它們嗎？」他露出乞求肯定答案的表情，可是我擅自高估事實的重要，一時糊塗，毫不留情繼續進攻，畢竟對我這只是玩笑。
「不。」我說：「刺並沒有好好保護它們，這就是它們的困難。」
從表情看來，我推測這位奇妙的朋友並不認為我們正在說笑。後來得知一件事後，我非常過意不去，原來這對他而言是關乎一位親愛友人的生死。
我們大人偶爾不經意捉弄到小孩最深切的感情，破壞比他們可能自己弄壞的東西更加珍貴許多的事物。
幾千年來，花朵忍受這個困難，這個困難甚至成了遺傳特點──我指出這一點並沒有用，那不是我這位年輕朋友所關心的。他想救某一朵特別的花，當一朵花是獨一無二時，地球上所有統計資料與園藝手冊都只是蹩腳的安慰。他又開口，好像把心裡話說出來：「如果它們放棄自己的美貌，如果它們躲起來，說不定就不會有困難了……可這麼一來，它們就不再是花。」接著他做出結論：「它們需要我們的讚美才會快樂。虛榮心──這就是它們的困難。」
就在那時，他眼底又浮現我之前注意到的悲傷眼神，原本那眼神因為他突然冒出的好奇已經消失。
「無論如何，綿羊與花的困難對我不再重要了。」後來我才想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頓了一下，接著解釋說：「唔，我正在找一個很久沒見的人，他長得有點像你，不過他有一架會飛的機器。」
「飛機？」我問。我有點糊塗了。
「對，就是飛機。」
「他住在哪裡？」我問。我想幫他，我在地圖上看過標示，知道這一帶有幾間飛行俱樂部。
「不知道。」他惋惜地說。接著他彷彿自言自語，發表他觀察後得到的結論：「我本來沒想過人跟人會住在相隔這麼遠的地方。」
看到我不解的表情，他又解釋：
「地球很大，你知道的，而我的星球非常小。」
「你打算怎樣開始找他？」問這句話的同時，我搜尋大腦存放青春期大量閱讀的偵探小說的那一部分，不過他的回答連白羅１也會大惑不解。
「他送我會笑的星星當禮物。」他以一種懷舊的口吻說。那一刻，他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激昂，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泛起淚光。
我在心裡勾勒這位覺得星星會微笑的飛行員的樣子，就在這時候頓悟到他是誰。可不是嘛！綿羊、花兒、藍色披風！我一開始就該認出來了，結果我卻封閉在自己鮮為人知的小星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