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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這也行。我只想說一件事:我們是一家人,我們會做一些困難重重的事,因為我們彼此相愛。你還記得我騎著摩托車跳過車子的那一次嗎?」
那一次,他們在喬治亞州的某個小鎮上貼滿了不怕死的特技表演海報,然後范太太利用特殊化妝技術,打扮成九十老嫗,騎著租來的摩托車,衝上斜坡,從一輛停放的汽車頭頂一躍而過。她差一點就碰到車子,而且落地後又搖搖晃晃地往前衝了幾呎,才撞進一條水溝裡,所幸毫髮無傷。當時本地的報紙還寫了一篇新聞,後來又有全國新聞機構跟進報導。范太太這輩子壓根兒沒騎過摩托車,更別說是騎著摩托車飛躍汽車了。「我可能會死,」她在跳上摩托車之前跟假扮成她孫子、孫女的孩子們說:「但是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都要接受。」
巴斯當然記得。他們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母親直接拿起威士忌酒瓶往喉嚨裡灌,同時還讓她的孩子替她撕掉臉部的乳膠化妝,露出原來的面孔,滿臉是慈祥和藹的笑容。
「我嚇死了。你父親提出來的時候,我並不想做,也拒絕了。可是我轉念一想:如果我遇到困難就退縮的話,以後又怎麼能夠要求你父親或是你們姊弟兩人去做任何困難的事情呢?我想你會發現:你最想要逃避的事情,等你完成了之後,反而是讓你覺得最棒的事。」
「我不想做這個。」他說。
「可以啊,孩子。」她說著,臉上奇蹟似的掛著笑容。她站起來,拍拍褲子,直接穿過走廊,回到書房。安妮走進客廳,看到巴斯仍然坐在地板上,說:「哇,老媽真的氣炸了。」
「沒有,她沒有。」巴斯糾正她說。
「哦,她有。」安妮說。
「沒有,她沒有。」巴斯又說一次,不過這一次沒有那麼自信。
「哦,」安妮說著,輕輕摸著巴斯的頭,好像他是隻小狗似的,「她有。」
當天晚上,巴斯把耳朵貼在父母的房門上,聽到他們小聲交談的片段:我有和可是也許和他不要和好啦,天老爺和沒關係啦。他起身走到安妮的房間,她正在看一齣默片,片中的女主角困在一只桶子裡,正朝著瀑布的邊緣漂過去,可是男主角卻還在好幾哩、好幾哩遠的地方。「這一段最精采了。」她招手叫他過去。巴斯把頭枕在姊姊的大腿上,讓她輕輕捏他的耳垂,用大拇指與食指指尖輕輕地揉著那片皮膚,好像在許願似的。
電視上,那只木桶在水中載沉載浮,還不時撞到石頭,朝著必死無疑的未來前進。「哦,」安妮說:「這一段太棒了。」就在男主角抵達瀑布邊緣之際,那木桶翻覆了,消失在水波浪花之間,鏡頭轉到瀑布底下,木頭碎屑浮上水面。「該死!」安妮低聲道。說時遲那時快,水底出現了一道人影,女主角又浮出水面,臉上有一種他媽的我不能死的表情。她游到岸邊,爬上來,甩掉身上最後一絲死亡的氣息。音樂開始變慢,變得深沉,女主角完全不管她的良人在何方,也不在乎他何以姍姍來遲,就逕自邁開大步往壞蛋的方向走去,準備要撥亂反正。安妮關掉電視。「我看不下去了,」她說:「再看下去,我會在牆壁踢出一個大洞來。」
「有沒有什麼事情是爸媽叫妳做而妳不願意做的?」巴斯問姊姊說。
她想了一下。「我不會殺人,」她說:「而且我也不會去殺任何動物。」
「還有呢?」他問。
「我不知道,」她說,顯然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也許有,也許沒有。」
「我不想做女生。」他說。
「那很好啊。」安妮答道。
「不過我還是會去做。」他當下作了決定。
「那很好啊。」安妮答道。
他離開姊姊身邊,回到走廊上,肩上的重擔頓時落了下來,可是才輕鬆了一秒鐘,又回到他的肩上。
他推開父母親的臥室房門。他母親正用橡皮筋綁起父親的手指頭,指頭末梢的番茄紅與傷口,似乎是假扮截肢的模樣。他們看到他似乎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掩飾他們行動的意圖。
「我會去做。」他跟他們說。范氏夫婦高興得歡呼一聲,叫他過去,於是他跳上床,像蟲子一樣朝他們那邊蠕動前進,鑽進父母親之間的空隙。「你一定會很棒。」范太太低聲對他說,還不停地親吻他的臉。范先生拆掉手上的橡皮筋,握緊拳頭然後又鬆開,臉上掠過一絲愉悅、輕鬆的神情。然後范氏夫婦手臂就這樣放在巴斯的身上,沉沉睡去,只有巴斯一個人還醒著。父母親的體重壓著他,讓他不能動,但是也讓他進入一種不是睡著而是感到安全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