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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來一無所有,只剩下地板。
我永遠不會反擊,因為我太麻木太麻痺太多疑。
「所以妳是──什麼來著?瘋子?才會在這裡?」
((我才沒瘋。))
他撐起身子好看清楚我的臉,然後再度大笑。「我不會傷害妳的。」
((我想相信他。))我不信。
「妳叫什麼名字?」他問。
((不干你的事?你叫什麼名字?))
我聽見他擾亂人心的呼吸聲,聽見他在原本一半屬於我的床上轉身。我徹夜未眠,屈著膝蓋頂住下巴,手臂緊抱自己小小的身子,我那長長的棕髮是我們之間唯一的簾幕。
我不會睡。
我不能睡。
我不能再聽見那些尖叫聲。
二
早晨聞起來像是雨的味道。
房間飄散出潮溼的石頭以及土壤翻動的凝重氣味;空氣溼冷,散發出泥土的氣息。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踮著腳走到窗邊,卻只能把鼻子貼近冰冷的窗面,感覺自己的氣息在玻璃上凝成霧氣。我閉上眼睛,聆聽淅瀝的輕柔雨聲穿梭在風中。雨滴是唯一提醒我雲朵擁有心跳的東西。而我,也有。
我對雨滴總是充滿好奇。
我好奇它們怎麼會一直落下,是怎麼被自己的腳絆倒,摔斷了腿,然後在跌落天空通往未知的彼端時,忘記自己的降落傘。就好像有人在地球上方清空口袋,卻似乎完全不在意東西會掉到哪裡,似乎不介意雨滴撞擊地面時會爆裂飛散,不介意它們跌落地面時會碎散,而且人們還會指天罵地說雨滴膽敢敲他們的門。
我就是雨滴。
((爸媽清空在他們口袋裡的我,任由我在水泥地面蒸發消散。))
窗戶告訴我,這裡離山區不遠,而且一定瀕臨水域,只是這些日子以來,一切都接近水域。我只是不知道這是在哪一邊,又是面對哪個方向。我瞇起眼睛注視清晨的光線,有人拾起了太陽,再度把它釘在天幕,但它一天比一天來得低垂。它就像是怠忽親職的爸媽,對孩子只是一知半解,從不看看自己缺席造成了多大的影響,而我們在黑暗中是多麼不同。
一陣突如其來沙沙作響的聲音,我的囚友醒來了。
我連忙轉身,像是又被逮到偷拿食物。這只發生過一次,那時爸媽不相信我的話,我說不是我自己要吃的,而是要救街角的流浪貓,但他們認為我才不會那麼有人性,居然會去關心一隻貓。不是我,不是像我這樣的東西人。話又說回來,他們從不相信我說的任何事。這正是我在這裡的原因。
囚友正在打量我。
他沒脫衣服就睡了,身上是一件深藍色的T恤,搭配一件卡其工作褲,褲管收進小腿高度的黑色靴子裡。
我四肢套著硬邦邦的棉衣,臉上出現一抹玫瑰綻放的紅暈。
他的眼睛掃視我身體的輪廓,這個慢動作讓我的心跳加速。我接住從臉頰散落的玫瑰花瓣,它們飄浮在我身體的外圍,覆蓋住我,給人一種勇氣盡失的感覺。
別再看我了,我想這麼說。
別再用眼神碰觸我,請把雙手擺在身體兩旁,拜託拜託拜託──
「妳叫什麼名字?」他偏著頭,抗拒一半的重力。
我停下動作,眨著眼睛,屏住呼吸。
他移動,而我的眼睛粉碎成數千片,在房間四處彈跳,及時捕捉一百萬張快照與一百萬個時刻。明滅不定的影像隨著年代淡入淡出,凍結的思緒在死角不安定地翱翔,記憶的旋風劃過我的靈魂。((他讓我想起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一個清晰的呼吸聲,把我震回現實之中。
((別再做白日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