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二○一一年
「貝兒。」小婕叫喚。
安柏一陣哆嗦。她已經幾十年不曾聽人用這名字呼喚她。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女孩,她的生活已經徹底改變。習慣成自然,而安柏.高登這名字已經陪伴她半輩子了。
「拜託,」安柏再次說:「妳得走了。」
天啊,她暗想,這女人看起來起碼比我年輕十歲,她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怨恨。頭髮修剪得宜──並不顯眼,但整理得一絲不苟,稍微挑染,亮閃閃的;皮膚沒有一點皺紋,衣服並非華麗的高級品,但顯然也不是地攤貨。那雙黑色皮靴倒是挺漂亮,那種緊緻又柔軟的皮革在Primark之類的平價商場可是買不到的。看來小婕在牢裡過得相當安逸,她想。
她回頭,睜大眼睛看著安柏。「貝兒。」她又呼喊。
安柏假裝沒聽見。每次她聽見這名字,內心便抽動一下。住口,給我住口。難不成妳希望他們發現真相?希望大批記者湧到妳家,信箱被灌爆?
安柏轉身,從原來那道門回到建築內。
一安然進了屋內,安柏立刻兩腿發軟。她跌靠在鏡子牆上,身體滑下地板,望著自己在鏡中的灰白面容,手腳冷冰冰的。
小婕嚥了口氣,她好想喝濃咖啡。她兩手抖得厲害,不管那些健康專家怎麼說,咖啡因就是能讓她鎮靜下來。不過當然,芬園的咖啡,並非咖啡豆經過十八道手續的講究產物。她把杯子注滿奶精,撒下三包砂糖,拿著杯子走到海灘。
遊樂園裡擠滿了人。各種小孩遊樂器呼嚕嚕轉個不停,而她旁邊桌位的媽媽已開始為孩子換起了尿布。她發現自己還在顫抖。她拿掉杯蓋,啜著熱燙的咖啡。她早已忘了即溶咖啡比真咖啡燙口這件事,只想著自從她和貝兒.奧德凱最後一次見面之後,她的人生起了多少改變:她成了喝濃縮咖啡、吃青醬義大利麵的香料階級。而在老家──對她來說已成為「過去」的那段日子──三餐就是廉價茶搭配果醬吐司,馬鈴薯和速食包圓圈通心粉;偶爾,當她老爸扛著槍到被他充作豬舍的半筒型軍用鐵皮屋去的時候,也有大塊豬肉可吃。以前,像這樣的地方對她來說有如難以企及的天堂,唯獨在電視上看過,只能神遊的地方。
那真的是貝兒?不會吧?這怎麼可能?飽受風吹日曬的皮膚,黃銅色的短髮和褪色的聚脂纖維工作服。老天,那滄桑是我才該有的啊。
要不是貝兒先認出她來,她絕對不認得那女人。儘管她有些驚訝,當初人家為她們安排新身分時,竟然沒人想到把貝兒臉上的瑕疵(太明顯、太容易辨認了)除掉。她想不管有沒有痣,她自己的臉一定也還殘留著不少少女時期的痕跡,這點讓她相當害怕。到目前為止,她印象中的貝兒一直停留在十一歲。老實說,她幾乎不記得貝兒的模樣,對她的長相主要是從學校照片得來的,就是那種每當有紀念日或者有同學觸犯校規時,都會被從檔案調出來的照片。兩人認識只有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之後就只是肩並肩靜靜站在被告席上,幾乎沒看對方一眼,只有在她們當中一人作證時,才會偶爾瞄上幾眼。她們根本談不上是好友,甚至連普通朋友都不是。
可是這下她們又碰面了,在世人眼中兩人的名字密不可分,而且法律禁止她們終其一生不得和對方見面。
她的嘴巴乾得像沙漠。她緊瞇著眼睛,又忍燙輕啜著咖啡,讓它停在舌間,然後深吸一口氣來讓它變涼。
這是妳獲得自由的條件,克絲蒂,她對自己說。妳身邊的人根本不知道妳的名字包含了緩刑令這東西,但它確實存在,而且妳得一輩子受它約束。妳們再也不能見面、談話或者互相接觸,而妳們自己也不會想那麼做的。
啊,可是我好想,她內心有個小小的、憤怒的聲音嘶喊著。我真的好想,這念頭比任何欲望都來得強烈。因為她是唯一知情的人,是唯一了解這感覺的人,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知己。我守著這秘密二十五年,懷著罪疚過活,對所有朋友撒謊,要是他們知道了真相,將會怎麼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