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珍在經歷嚴重的心理創傷後離開了高薪的工作,也因為經濟因素被迫搬離原本居住的地方。她在多方考量後看上了「佛格特街一號」,這棟由知名建築師愛德華‧孟福德所精心打造的房子,不但擁有建築教科書範例般的出色設計,租金更低廉得荒謬。問題是,想住進這裡,必須先經過一連串特殊的「考試」……
問題30:哪一句話最適合描述你最近的一段感情?
○更像朋友,不像愛人
○輕鬆自在
○深情款款
○衝突連連
○理想但短暫
申請書上的問題似乎變得越來越奇怪。一開始,我試圖仔細思考每一個問題,但問題實在太多了,最後我幾乎想也不想,直接按照本能匆匆寫下答案。
他們要求三張近照,我選了一張在朋友婚禮上的照片,一張幾年前我跟米雅爬斯諾登山的自拍,一張工作所需拍的正式照片。接著,完成了。我附上一封短信,沒有寫得很誇張,只是用幾句話客氣地強調我非常喜歡佛格特街一號,我會盡力以它值得的操守住在那裡。雖然只是幾句話,我改了六、七遍才覺得滿意。仲介說不要抱太大希望,大多數申請人根本過不了這一關,但我上床時真希望我能夠通過。一個嶄新的開始,一個全新的起點。我逐漸進入夢鄉時,又有兩個字浮現腦海──重生。
***
我在蜂巢十五樓的接待區等候,看著兩個男人在一間玻璃會議室裡爭執。其中一個我肯定就是愛德華‧孟福德,他的打扮與我在網路上找到的照片一模一樣──黑色喀什米爾羊毛套頭衫,白色開領襯衫,淺色鬈髮底下有張瘦削堅忍的臉龐。他長得很好看,不是很引人注目,但就是有一種自信的魅力風采,還有歪斜而迷人的笑容。另一個人對他大吼大叫,但玻璃很厚,我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這裡安靜得跟實驗室一樣。男人氣憤地比手畫腳,兩手往孟福德下巴底下伸過去,這個動作──和他黝黑的膚色──讓我認為他可能是俄國人。
站在一旁偶爾插上一句的那個女人,絕對能夠勝任一個富豪妻子的角色。她比丈夫年輕許多,一身俗麗的凡賽斯印花布,油滑的頭髮染成奢華的金色。她的丈夫不理睬她,但孟福德偶爾會禮貌地朝她的方向轉過頭去。男人終於停止咆哮後,孟福德沉著地說了幾個字,搖搖頭。男人又暴跳如雷,甚至更加生氣。
替我登記報到那個完美褐髮女子走來。「抱歉,愛德華還在開會,要喝什麼嗎?水?」
「不用了,謝謝。」我對著前方精采畫面抬了抬下巴。「就是那個會?」
她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他們在浪費時間,他不會改變主意的。」
「他們在吵什麼?」
「客戶在前一段婚姻時委託設計一棟房子,現在新老婆想加一套雅嘉牌爐具讓屋子更舒適。」她說。
「孟福德聯合建築師事務所不喜歡舒適?」
「那不是重點,原本的委託如果沒有包括這個,愛德華就不會做變更,如果那是他不喜歡的。他有一回花了三個月時間重蓋涼亭的屋頂,讓屋頂矮了四英尺。」
「替一個完美主義者工作是什麼感覺?」我問。但我顯然越了界,因為她只是對我淡淡一笑就走了。我繼續觀賞這場爭執──或者應該說是單人咆哮秀,因為愛德華‧孟福德幾乎沒有參與。他承受另一個男人的怒氣,就像岩石承受海浪的沖刷,僅僅保持禮貌的關注表情。最後,門猛然打開,客戶氣沖沖地走出來,嘴裡仍舊唸個不停。他的妻子蹬著高跟鞋,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面。孟福德最後一個悠悠哉哉走出來,我拉平洋裝站起來。幾番思量之後,我選了普拉達的海軍藍過膝褶裙,一點也不顯眼。
「珍‧卡文迪西。」接待員提醒他。
他轉過來看著我,彷彿第一時間感到意外,甚至覺得震驚,好像他等的人不是我。但那一瞬間很快過去,他伸出手。「珍,當然,我們進去裡面談。」
我願意跟這個男人上床。我只跟他說了一聲哈囉,但心裡已經明白了,某一個東西──在我的意識控制之外的某一個我──作好了判斷。他替我拉開會議室的門,不知道為什麼,即使這樣簡單日常的謙恭舉止,彷彿也充滿了意涵。
我們隔著玻璃長桌面對面坐下,桌上擺著一個小鎮的建築模型,我感覺他的目光在我的臉龐上游移。我剛才判定他只能算是滿好看而已,那是因為還沒有近距離觀察他。他的眼睛尤其迷人,是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淡藍色,我知道他只有三十多歲,可眼角卻鐫著深紋──笑紋,我奶奶老說這叫笑紋──但笑紋讓愛德華‧孟福德的臉龐有種老鷹般的兇悍氣勢。
他不說話,我便問:「你贏了嗎?」
他似乎吃了一驚。「贏了什麼?」
「爭執。」
「噢,那個啊。」他聳聳肩膀,微微一笑,表情立刻緩和下來。「珍,我的建築對人有所要求,我相信那些要求並不過分,而且它帶來的回報遠遠超過了要求。就某種意義來說,我想這就是你今天到這裡來的原因。」
「是嗎?」
他點點頭。「大衛──我的科技夥伴──老把UX掛在嘴上──UX是『使用者經驗』的簡稱。讀了租約條款後,你知道我們會從佛格特街一號收集數據,利用這些資訊改善其他客戶的使用者經驗。」
小字印刷的條款長達二十頁之多,其實我掠過了大部分沒有讀。「哪一類資訊?」
他又聳肩,毛衣底下的肩膀寬闊但瘦削。「大部分是詮釋資料,哪間房間是你最常使用一類的。我們有時會請你重填問卷,看看你的答案會出現怎樣的改變。」
「我可以接受。」我頓了一下,意識到這麼說可能太冒昧了。「我是說如果我能得到機會。」
「很好。」愛德華‧孟福德把手伸到一個托盤上,托盤裡有幾只咖啡杯,還有一小碗紙包的方糖。他心不在焉地重排方糖,對齊邊緣,方糖最後形成一個像魔術方塊的完美正方體。接下來,他轉動杯子,讓把手朝向同一方向。「我甚至可能會請求你跟我們幾個客戶見面,協助我們讓他們相信生活沒有雅嘉牌爐具和一櫃子的運動獎盃不是世界末日。」又一個笑容停留在他的眼梢,我覺得膝蓋有點虛軟。 這不是我,我心想。接著又想,這是共同的感覺嗎?我給他一個鼓勵的淺笑。
停頓片刻。「那麼,珍,你有沒有任何問題想問我?」
我想了一想,「佛格特街一號是你為自己蓋的?」
「是的。」他沒有多加說明。
「那麼你住哪裡呢?」
「旅館,大多數時候,在正在進行的設計案附近。只要把所有零散的靠墊收到衣櫃,旅館絕對還能忍受。」他又微微一笑,但我感覺他不是在開玩笑。
「沒有自己的家,你不介意嗎?」
他聳了聳肩膀。「這表示我可以把全副精力放在工作上。」他的語氣像是不讓人再提出問題。
這時,有個男人走進房間──他笨拙地闖進來,門砰一聲撞到了門擋,一進門就開始喋喋不休。「愛德,我們要討論一下寬頻,那群白癡捨不得花錢裝光纖,不知道一百年後銅線就跟今天的鉛管一樣過時了──」
說話的是一個衣著不整、體格魁梧的人,肉呼呼的臉龐有著雙下巴,布滿參差不齊的短鬚,比鬍子更花白的頭髮束成馬尾。雖然開著空調,但他卻穿著短褲和人字拖。
孟福德似乎沒有因為被打斷而不安。「大衛,這位是珍‧卡文迪西,她申請入住佛格特街一號。」
這位一定就是大衛‧提爾,那個科技夥伴。他的眼睛深陷在臉龐,我無法看清楚他的眼神。他轉向我,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然後又轉回去看著孟福德。「說真的,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在小鎮裡安裝自己的衛星,我們必須重新考慮每一件事──」
「專用衛星?有趣的想法,」孟福德若有所思地說。他看了我一眼,「珍,我們恐怕要忙了。」
「沒問題。」我站起來時,大衛‧提爾的目光往下盯著我裸露的雙腿,孟福德似乎也注意到了,一抹不悅的臉色閃現。我覺得他本來要說句話,但最後忍了下來。
「謝謝你撥空見我。」我客氣地說。
「我很快就會跟你聯絡。」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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