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我從廚房流理台拿起那瓶酒,檢視設計華麗的黃色標籤:納帕山谷開木斯酒莊二○一六年卡本內蘇維翁紅酒。
這個年分正確嗎?我一邊想,一邊傾斜手腕,看著紅色的液體填滿破裂的陶瓷馬克杯。弗雷斯傳給安娜貝的電郵沒說明年分,葡萄酒店的店員也幫不上忙。我走到商店後方專門排放高級酒的位置,「要慶祝什麼大事?」他看到我走向昂貴酒區,向我大喊。我發現他認出我,而且不習慣看到我離開收銀台附近的廉價酒區。「我要找開木斯紅酒,」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目光掃過貼著八十九點九九美元的鮮橘色標價時,努力保持表情漠然。「有事情要慶祝,你會選哪一瓶?如果對象是……」我猶豫了一會兒,才補充:「配偶。」店員稍微瞪大眼睛。他沒想過我有伴侶,大概以為我是孤單的隱居人士,只買得起九點九九美元的劣質梅洛紅酒。「我丈夫要去我最喜歡的餐廳外帶義大利麵。」我加了一句,興味盎然地看著他的態度彷彿變了一個人。
現在我是號人物了。我值得他花時間在我身上。
我本來只是出於好奇,想打量一眼,接下來店員已經拿紫色棉紙包裝,還在瓶頸上繫上銀緞帶,並且用剪刀刀背細心捲過緞帶兩頭。我光顧那家商店多年,店員從未包裝我買的酒。
奶奶常唱的那句歌詞是什麼?「有人愛你之前,你誰也不是。 」
我哼了幾小節,拿起那杯九十元的酒,轉了轉。我湊著杯口深呼吸,放到嘴邊,喝了一大口。絲絨般的溫暖感覺傳遍胸膛。
天啊,這酒真的好。我在心裡恭賀自己這次的衝動性購買。
見識世界另一半的人如何生活很重要。
我雙手交握馬克杯,把它當成溫暖的泰迪熊般抱到胸口,努力想像弗雷斯和安娜貝.瓦茨舉起他們的水晶酒杯,想像他們為完美人生乾杯時的清脆碰撞聲。敬我們!安娜貝會說。敬妳,弗雷斯會回答。
「乾杯!」我高舉馬克杯,在空蕩蕩的公寓裡大喊,聲音碰到牆壁出現回音。真希望能用合適的杯子喝這杯酒。我以前有不錯的杯子。媽的,我曾經有一套八入的里鐸水晶杯 ,我在「威廉斯索諾瑪 」聖誕後折扣季買下,準備和蘭登一起辦各式各樣的溫馨派對。這套高級杯子的壽命不比我們可悲的關係更長壽。
說真的,有些東西好脆弱。
我把茶几上的髒衣服掃到地上,放好筆記型電腦和紅酒,坐到沙發上。我和蘭登剛分手時(如果那也能稱為分手),這張沙發就像我的棺材。我在這裡動也不動地躺了好幾天,沒起來洗澡,又嚴重失眠。就算真的是棺材也無所謂,我依然懶得離開。為什麼要離開?我又無處可去,也無人可見。沒有人想見我。
蘭登已經把我周遭的一切燒個精光。全都沒了。然而,我卻完全沒改變他的軌道,幾乎算不上雷達上的光點。
甚至連他媽的光點都算不上。
往昔生活唯一留下的是這間租金過高的公寓,多虧當初的租約,我接下來的四個月都動彈不得。我記得我搬進去的那晚,蘭登和我並肩坐在沙發上,喝酒慶祝我找到附洗衣/烘乾機又有陽台的公寓,我心裡則暗忖,以後同居是要留著這一間,或找個更大的地方。當時我花很多時間衡量各種選擇,那是上輩子的事了。想起自己曾大膽相信人生有選擇,彷彿我能決定人生走向,這種心情難以自處。
自以為可以左右未來,是多麼荒唐又玩命的冒險。
我把手插進頭髮裡,緊緊抓住髮根,好似只要用力拉,就能扯掉這些想法。我討厭蘭登不請自來地竄進我的腦中,他就像在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準備在我放鬆警戒時撲上來。我煩躁地喝了口酒,再喝一口。喝光杯子裡的酒之後,腦袋往後靠上墊子,品味酒精滑過血管,減緩犀利的感覺。
我舔舔嘴唇,試著想像弗雷斯和安娜貝從斯卡里尼餐廳點了哪些菜。他們搭配這些菜餚,是否能喝出這支酒的不同風味?
一定可以。
就連他們的味蕾都比我的幸運。
我滑手機,點開相簿,重讀那封郵件,雖然我早就牢記在心。我真為妳感到驕傲,親愛的,我就知道妳一定辦得到。晚上來慶祝吧!我腹部那團糾結鬆開。在這個世上,這個男人真的存在。
他長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