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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老兄,』我邊說,邊走向法拉利,向他招手,指出我的車停在哪裡,對他點頭示意我要開走了。我是不是受法拉利誘惑?是的,畢竟我是熱血澎拜的美國男性,但不只如此。在那一刻,那輛車象徵我成長時所缺乏的一切:自由、掙脫、選擇。『你可以停我的位置,』我提議,『但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他明白我在提一樁交易――我的停車位交換他的資訊。在我迄今二十七個年頭的人生中,我已略微領略資訊的力量,以及資訊可換來什麼好處。我心想,眼前正是取得內幕消息的機會,所以我秀出我可靠的武器――從我是個小孩子時,發問的衝動一直是我的求生工具。
既然這項交易對我倆都挺划算的,他聳聳肩說:『好。』
我的問題非常簡單:『你的工作是什麼?』以及『你的工作需要做什麼事?』
他笑了一聲,同樣扼要地回答:『我是證券營業員。』但為了回答下一個問題,我們將這段對話留到幾週後的會面,他指點我華爾街的入門法則。華爾街對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充滿魔力,讓我瘋狂到相信只要我能進去,我也能做他這一類人做的事。
儘管我完全沒有相關經驗,也沒有任何門道,接下來幾個月,期待能有機會在股票市場大展身手,成了盤據在我心底的念頭,但其他急迫的問題也困擾著我,特別是在一連串毫無預警的混亂事件後,我突然成為單親爸爸。
在這個時候,舊金山對於不斷成長的遊民人口的矛盾態度,已經非常明顯。市政官員宣稱是剛浮現的遊民問題,實際上已醞釀了十多年,有幾個原因――包括精神醫療院所的州預算大幅刪減,大量越南老兵飽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所苦,或是染上酗酒、藥物濫用的問題,但無法獲得充分的醫療,加上美國各州共有的其他都市問題。在一九八二年漫長寒冷的冬天,隨著政府扶助窮人的計畫一一刪減,舊金山灣區的經濟也跟美國各地一樣走下坡。工作越來越難找,付房租越來越困難時,廉價的街頭迷幻藥,像是天使塵,越來越容易取得。
雖然有些企業大老抱怨遊民會嚇走觀光客,但若你在一九八○年代初期造訪舊金山,你大概對於潛伏的危機還渾然未覺。你可能有聽說哪些地方不該去(免得碰到酒鬼、毒蟲、遊民、流浪漢,以及我的密爾瓦基老家說的那些『起肖的人』) ,或者你也有注意到一些跡象――領食物的隊伍大排長龍、乞丐大量增加、棲身在爆滿的收容所大門口的母子、逃家的青少年,或是睡在馬路上的遊民,有時候他們看起來比較像是一堆堆棄置在巷子裡的舊衣服,在公園長椅、車站,以及建築物的屋簷和走廊下,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也許你的舊金山之旅,讓你想到家鄉相似的問題,或甚至讓你警覺到流落街頭的貧窮工人階級越來越多――雖然有一份薪資工作,但無力負擔生活開支的個人與家庭,必須在房租、食物、醫療、衣服或其他基本需求間做選擇。你可能有尋思過這些人曾有的生活、夢想與遭遇,也許有想過原本的保護網破了洞後,是多麼容易踏空,或是任何人都可能遇上突如其來的大小危機,一不小心就失足墜入遊民的深淵。
但我敢打賭,不管你多麼觀察入微,你絕對沒注意到我。就算你真的看過我,通常快步推著一台搖搖晃晃的輕巧藍色嬰兒車,這已成為我唯一的運輸工具,載著全宇宙最珍貴的貨物――小克里斯,我十九個月大的兒子,他有天使的臉龐,長得很快,活潑好奇,饒舌極了,他是個飢餓的嬰兒――你可能也沒察覺到我和我的孩子是遊民。因為我穿著西裝,我只剩兩件,另一件裝在衣物袋裡,斜背在肩膀上,連同裝著我們全部家當的圓桶背包(包括各種衣物、衛生清潔用品,以及幾本我無法割捨的書)),我掙扎用一隻手握好雨傘,另一隻手拎著公事包,並固定我夾在腋下的世界最大號幫寶適紙盒,同時推著嬰兒車,看起來或許還比較像是要去哪個地方度假,這跟我們平常睡覺的地方很搭調――在灣區的捷運車廂上,或在奧克蘭或舊金山機場的候機區。其他能夠過夜的隱蔽地點,可能會使我們的處境曝光:在辦公室裡,我總是加班到晚上,好在下班後躺在辦公桌下的地板歇息,或者,有時候我們也會流落到奧克蘭灣區捷運車站的公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