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我從匹嘻媽家回來總有兩、三個月了,有一天,我後媽的哥哥到我們家來,還帶了另外一個男人。後媽叫我為他們泡茶,接著她進廚房叫我去奉茶。我端了茶進去照她的話做了,我後媽的哥哥,我的嘛嘛(舅舅),叫我坐下。我坐了,跟他一起來的男人開始問我一些問題。『妳叫什麼名字?妳父親叫什麼名字?妳懂縫紉嗎?妳會不會煮飯?妳會不會讀書寫字?……』我緊張到幾乎不能作答,我不斷的、很天真的在想,他問我這許多問題一定有道理。當時完全沒想到我會嫁給像他這樣的一個男人。我才十二歲出頭,他都二十六了!
他們吃喝過後,嘛嘛帶那個男人走了。我跑出去玩耍,我一個朋友跟我一起玩。她笑哈哈的鬧我。『哈哈,』她說,『他們是來看妳的對不對?』我吃了一驚。接著我也笑哈哈的說:『是又怎樣?結婚是件好事啊!至少我會辦一場喜宴。』她大笑。『妳只想到這個嗎?只想到結婚可以辦喜宴嗎?』我說:『怎麼不是?妳沒發現人家在婚禮的時候吃得有多好嗎?』我朋友用很古怪的眼神看著我,突然大笑起來。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正常。反正,有很多人都覺得我有點怪怪的,因為,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我跟很多人都不說話,他們也不跟我說話。所以他們總認為我有些奇怪。
幾天以後那個跟我嘛嘛一起來的男人又帶了兩個人來了。當時,我正在外面玩,身上穿著連衣裙。後媽叫我進屋裡。我想,這些人為什麼又來了?這次他們要幹什麼呢?這時我弟弟指著其中一個說:『看,這個男的就要做我們的女婿了。』我轉向我的後媽問說:『媽媽,是這樣嗎?其中一個要做我們的女婿嗎?』這一問,我父親、後媽、弟弟全部哈哈大笑。『妳始終像個像個傻瓜似的,』我父親說,『我真不知道妳將來怎麼辦。要到什麼時候妳才懂事啊?』我覺得阿爸對我不太開心。
我最怕看阿爸不開心。他只要一不開心,他只要一掉淚,我也會哭。我記得有一天大姊打我二弟,阿爸制止她說:『不要打他,孩子。他現在只有妳了。』他哭了,我和大姊也哭了。阿爸當著那些人面前說我瘋瘋傻傻或許沒有錯。我對他們問的問題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我太害怕,舌頭都打結了。所以全部都由阿爸在回答──或者應該說,他給的答案都是避重就輕。譬如,他們問起我的兄弟姊妹,對於媽媽帶走的那個弟弟阿爸甚至連提都沒有提。
他們走後,我想著阿爸沒有回答的那些問題。我想,如果連我小弟都不提,又為什麼要把他額頭上碰破的疤告訴他們呢?當時我還是二年級生,那天,小弟非要跟我去上學,媽媽說:『他想去就帶他去吧。』我帶他去了。路上我們看見一個水龍頭,他說要喝水,我們走上前去。突然,他滑了一跤額頭碰破了。他流了好多血,我嚇得號啕大哭。我用頭巾蓋住他的傷口,跌跌撞撞的回了家。阿爸不在,母親趕快帶我弟弟去醫院。我連手都來不及洗就趕著去上學。大家一看到我兩手都是血,他們告訴了老師,老師送我回家。回家的路上我遇到阿爸的朋友達南迦卡庫,他知道怎麼回事──想必是在路上碰到媽媽了。達南迦卡庫是個好人──他是陶藝匠的階級──他對我總是很和氣。他的家離我們學校很近,我們下課的時候常常跑去他那裡看他父親在輪子邊上拉坯──輪子的轉動,和他父親熟練的拉著陶土的方式,令我們非常著迷。我們不懂怎麼一眨眼的工夫,一小塊泥土就會變成一隻形狀漂亮的罐子。
來看我的那幾個客人也問起過我娣娣的事。阿爸只告訴他們說她出嫁了,住在公婆家。如果不是因為我太害怕不敢答話,我一定把心裡想的事統統說出來!在她婚禮上,我帶了我的朋友多麗和朵朵,我們不停的吃吃喝喝,直到多麗的祖父過來接她們兩個,朵朵跟他們住得很近。多麗的父親是我父親的朋友,他們常常聚在一起,所以他來的時候阿爸請他進來吃甜食。娣娣的婚禮上還有一個樂隊,我的亞麥巴布(姊夫),她的丈夫,請了將近七百人參加喜宴。我們沒想到有這麼多人,不過還算應付得了,因為阿爸有一些退休金,這筆錢足夠供應參加喜宴的來賓吃喝。不管有沒有剩餘的錢,他大都花在喝酒和尋找我母親上面了。他也給娣娣買了些珠寶首飾,我記得她問過阿爸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錢。『你把所有的錢都花在我身上,那妹妹會怎麼想呢?』她問說。『為什麼不給她也買一些呢?』事實上,她對他說他如果不買給我,那她也不要戴任何珠寶首飾了。所以他也給我買了些小東西──小耳環之類的。姊姊要我戴著它──大家都認為我看起來好漂亮!
姊姊婚禮過後不久,有一天,我去探望匹嘻媽,梳頭髮的時候,我的一隻耳環勾住頭髮,裂了。後媽要我把所有的小飾品都交給她,她說她會把它們修好,我就交給她。之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這些東西都不見蹤影,再沒人提起,甚至我問了也毫無回應。再不久我注意到後媽戴起了新耳環……而我失蹤的珠寶仍舊影蹤成謎。要是我再問,得到的答案就是都在修理店裡,那以後再也沒它們的消息了……
後媽和我父親是戀愛結婚的,也是在卡莉女神廟裡!阿爸跟她兩個人都愛喝酒。起初,他們都趁我們不在的時候喝,時間久了,他們就失去了這份謹慎,經常在我們面前喝醉發酒瘋。我們不喜歡這樣,可是不管我們說什麼、怎麼令他們難堪,結果還是一樣。他們照樣想喝就喝,而且只聽他們愛聽的話。奇怪的是,到最後反而是我們覺得難為情,因為害怕而儘量離他們遠遠的!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阿爸和後媽在婚後還像在談戀愛。每天一到吃飯的時間就鬥嘴,只要一個不吃,另外一個也拒絕吃。他們彼此都有特別的稱呼。她會說:『馬納(大力士),你先吃。』他就會說:『不,拉妮(妃子),妳先吃。』有時候如果阿爸發脾氣不吃飯,腳一跺去上工了,那她也一口都不吃了。
一切就如此這般的繼續著,不知不覺我十二歲又十一個月了。有一天我看見阿爸和嘛米(舅媽)從市場帶了滿滿的幾袋蔬菜回來。他們把袋子交給我將東西取出,我很小心的做著。等我出來的時候,發現附近還擺著一個手提箱。我問阿爸那是什麼,他說那些是我結婚用的東西。後媽和嘛米把箱子打開給我看。我看到那麼多美妙的東西開心極了!第二天,阿爸給我帶了一條新的拼花布被、一個床墊和一個枕頭,我簡直欣喜若狂!屋外,有人在搭棚子,棚子底下,安置了好大一個用磚頭疊起來的爐灶,整個街坊都是音樂聲。我看著這一切,一面在外面跟那些孩子一起玩,我的嘛米把我叫進屋裡要我坐在一張矮凳子上。後媽開始往我身上塗抹薑黃粉糊,接著其他的人也來加入。他們吩咐我那天不許吃東西,必須齋戒禁食。我好驚訝,就我所知,只有在宗教節日的時候才要齋戒禁食,可是那天沒有任何節慶……
現在回想起來,貝貝真不知道是如何在那樣歡樂的氣氛中度過了這哀傷的一天。貝貝根本不知道這就是她苦難日子的開始,她也根本不知道她的將來會是怎樣。到第十七天,八月裡〈註:孟加拉月曆的第八個月等於西曆十一月中至十二月中〉的一個星期三,貝貝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