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親愛的喬登:
你出生前幾個月,我的身上有兩顆心在跳動,從我的查爾斯離家去打仗那一刻起,其中一顆心就碎了。
他留下他的體香在我們的床上,留下一封信在我的枕頭上,信中夾著一張印有他所畫的天使卡片。
給我的陽光,黛娜:
我知道說再見很難。是的,我祈禱我能回來陪妳生下喬登,他將會為妳和見過他的每一個人帶來最大的祝福。我想他會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神啊,感謝祢賜給我們這個小小的奇蹟。
我必須寫這封信,好讓妳可以時時拿出來閱讀。謝謝妳多方指導我,謝謝妳給我快樂的相處時光,謝謝妳成為我的摯友──一個永遠誠實、可愛、善良的朋友。最重要的,謝謝妳懷了我們的兒子喬登。
謝謝妳在我需要的時候支持我、給我意見。謝謝妳幫助我,告訴我妳愛真實的我。
我將痛苦帶給了妳,我請求妳原諒這點。我非常愛妳,我會懷念妳,並且常常想著妳和喬登。
愛妳,查爾斯
這些話讓人感到安慰,但就算在那段充滿喜悅的日子中(你在我腹中的重量逐漸增加,偶爾會朝我的肋骨踹一腳),這封信仍不足以驅走我的憂慮。
他離開後的頭幾個禮拜最難受,我沒有查爾斯的電話號碼,他也只能偶爾查看他的電子郵件信箱。我埋首於工作,安慰自己二○○五年十二月初你父親可能還在科威特訓練士兵,還沒有越過邊境進入更險惡的國度。然而,只要天黑後電話鈴響,我就會跳起來,生怕那是一通意想不到的電話。我曾告訴查爾斯,萬一發生什麼可怕的事,不要在上班時間或打我的行動電話通知我,只能打到家裡。他親吻我的嘴角告訴我,萬一發生不幸,軍方代表會親自上門通知,不會打電話。萬一有壞消息,他會請他的家人通知我,且一定只會打家裡。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來越難保持鎮定。新聞室的電視機全天候播出新聞節目,由於我負責全國的重大新聞,我的辦公桌上就有一台電視機。常常會有「重大消息」幾個字出現在螢幕上,我就會本能地轉向它。這則重大消息也許是亞特蘭大的法庭槍殺事件,或羅德岱堡的校園巴士車禍,這時候我就必須派記者去採訪。或者也有可能是攸關個人的事:更多美軍在伊拉克陣亡。
「不要看。」遇到這種新聞時,坐在我後面的同事會這樣說。假如報導的內容格外恐怖,就會有人把電視移到我視線之外或乾脆關掉。
有些提醒則不容易忽視。坐在對面的一位編輯負責追蹤伊拉克美軍的傷亡人數,每當軍方發佈更新數字,她就會頭也不抬,兩眼直視她的電腦,對一名負責管電視的職員大聲說:「又有人陣亡了!」除了我聽了膽戰心驚外,其他人連眼皮也不眨一下。我始終沒有勇氣請她換個報導方式;我怕我說「她的廣播方式讓我心碎」這樣的話時,我會崩潰。
唯一有可能讓我分心的事是有挑戰性的事件,因此整個冬天我每天都工作十小時。那時我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每天早上搭地鐵都會有人讓位給我。我的預產期是三月二十五日,到了一月中旬,我的同事開始問我打算什麼時候才開始放輕鬆。
「還來上班?」每天上午我走進辦公室時都會有人這樣問。一位編輯在辦公室開賭盤,賭我什麼時候生產,而且賭金逐漸飆高到兩百元。有一名同事提議,如果我安排在他選定的日期生產,他會把贏來的錢和我五五對分。有位女同事選了最晚的日子,我對她說:「我希望妳輸,我想要這個孩子早點來。」
有人問查爾斯會不會趕回來陪我生產。「是的,謝天謝地,我無法想像沒有他怎麼辦,」我說,「何況,迎接他的兒子出生有助於提高他的士氣。他在正式歸國返家前會一直士氣高昂。」
大部分時候,這樣的想法能使我打起精神,即使在查爾斯久久才來一通電話的漫長等待期間。嬰兒床送來那天他沒有來電話,送貨員在組裝時,我必須勉強自己拋開是你父親在親手為你組裝的幻想。當然,如果是他組裝的,我們肯定會為哪個欄杆應該連接哪個彈簧而爭吵。他一定會氣呼呼地叫我不要吵,讓他自己摸索。我也一定會抱著雙手冷眼看他傷腦筋,直到再也忍不住指出他完全裝錯為止。
我多麼希望我們有機會為這件事吵架。
送貨員把嬰兒床裝好後,我給查爾斯寫了一封信來排遣我的情緒,並附上我裸露的腹部照片。那是我的同性戀友人西洛為我拍攝後送我的禮物。查爾斯和我經常通信,但我們有好幾個星期沒有通話了,我好想聽他的聲音,也想告訴他,當腹內的動作越來越頻繁時,我幾乎可以分辨出那是拳打或腳踢。
二月初他總算來電話了,當時我正躺在床上看書,我把話筒放在肚子上,讓他和你說話。
「他正在踢我,」我把話筒再度壓在我的耳朵上時說,「我想他聽得見你說話。」
我想像查爾斯臉上得意的表情,但我聽到的是他疲憊的聲音。
「妳好嗎,孩子的媽?」他問。
我告訴他我很好,只是為他擔心。他說他也很好,但「越來越忙」。他叫我不要擔心,我自己的壓力已經夠大了。
我們的對話平淡無奇,但我卻深感不安。他不肯詳述他去過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他曾在一封信中警告我軍方監聽我們的電話,叫我說話要小心。我聽了大怒,真有這個必要偷聽我們討論割包皮的優缺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