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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好不好?』夢鈴走近我的身邊,在床緣坐下來。
我側著頸子,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見她白淨素雅、宛如陶瓷一般的秀麗臉蛋。
『怎麼不開燈呢?』我問。
『嗯,好像停電了。』夢鈴回答,『現在外頭在颳颱風喔。』
『是嗎?』這樣也好,我如果真的清楚地看見夢鈴,只怕非落淚不可。
聆聽著她溫柔的聲音,不曾追憶的久遠往事此刻在腦中竟有如山泉般不停流瀉。
『你見了我,怎麼沒有從床上跳下來迎接我呢?』
『我現在重感冒,真是不好意思。』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相當沙啞。
『噢。』
『不如妳跳上床來迎接我吧。』
『你想得美。』
我和夢鈴談了三年多的戀愛,一直到國中畢業,而且始終沒有讓雙方的家人、朋友們知道。當時的相處方式是極為簡單的,聊聊天、逛逛街,連牽手都沒有幾次,我甚至沒有再親過她。她很喜歡聽音樂,所以我們經常在唱片行流連忘返,有可能發現到我們這段戀情的,或許也只有唱片行老闆一人。
聯考放榜,夢鈴順利考上人人稱羨的第一志願,高雄女中,而我則連一所高中都上不了,只勉強擠上一所三流高職。我想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漸漸地察覺出彼此的巨大差異,絕不是雙方的情投意合可以改變的。成人社會分工精細的階級、地位、勢力劃分,從就讀的學校便已經可以稍見端倪。
我告訴她,接下來妳的課業會很忙很忙,以後還得準備很難很難的大學聯考,我想我們一直膩在一起也不太好吧?她問,那我們不再是男女朋友了嗎?
我回答,不完全是這個意思,但也差不多啦。
『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夢鈴突然提出要求。
我點點頭。
『不要一下子就離開我。你要一點點、一點點、慢慢、慢慢、很慢、很慢地離開我,可以嗎?不然,我會很難過的……』她說。
事實上,無論是否有其他選擇,無論我們是否決定分手,我確定我們由於求學環境的分歧而漸行漸遠,但是,至少對我而言,只要偶爾在假日能夠跟她見到一次面,我的心境就會回到小學時,與她在地下街初次擁抱所感受到的平靜與和諧。
而上了高中的夢鈴則總是沉默,無論面對什麼,或許她永遠都會這麼安靜,這麼不動聲色。
『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我當然知道了。』夢鈴的嘴角彷彿浮起一絲可人的笑意。『不管你人在哪裡,我都可以立刻找到你的。』
『就跟以前一樣,是吧?我想找妳都找不到,妳想見我一找就找到。』
『沒錯,因為你太好找了。你總是在等著我。』
『讓妳找得到我,這叫作男人的溫柔。』
『讓你找不到我,這叫作女人的矜持!』
我還記得,和夢鈴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她的大學畢業典禮會場上。
才只不過是一年前。
那時我剛當完兵,本想找一份合乎所學專長的工作,但是無奈於工作實在太難找了,所以只好又回到入伍前任職的徵信社,在廖叔手下繼續當個跟監拍照的偵探。
我知道夢鈴也在台北讀大學。我很想見她,可是又怕一見到她,我的腦中就會被過去那些如夢似幻的回憶徹底佔據。有一段時間,我曾經靜靜地在遠處看著從學生宿舍出門準備上課的她,彷彿夢鈴就是我跟監的目標,但最後當我鼓起勇氣正式拜訪時,卻聽說她剛好出國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