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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下我的手機號碼,不再到她的宿舍門口去。我心想,大概是命運之神不願意讓我見到她吧。三個多月以後,她才主動聯絡我,要我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她一見到我,什麼也沒說,就興奮地替我戴上她的學士帽,拉著我到處在校園裡拍照留念,等到典禮開始頒獎,我幫她和頒書卷獎的校長合影。她一直是這麼聰明,也一直是這麼努力。下了台以後,她突然抱住我,對我說我們以後不能再見面了。她從來沒有抱我抱得那麼緊過。
『妳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問。
夢鈴搖頭。她說,她要去找她的哥哥。
我驀地想起這件往事。在她高一那年,她的哥哥離家了。當時她補完習回到家,在客廳桌上只看見一張『我有點事情必須出國一趟/兄留』的字條,以及一本銀行存摺。然而,從此以後,她哥哥再也沒有回來過。
夢鈴曾經淡淡地在事件發生後半個月才告訴我。我以為她會哭,但是她竟然只是聳聳肩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即使是面對我,即使離開的是她唯一的親人,即使當年的她只有十六歲,她已經非常習慣故作堅強。我很想幫她什麼,但卻又無能為力。夢鈴有足夠的能力去克服她自身的難關,她的自信已近乎自負,一點也不喜歡求助別人。
我記得當我一聽到她哥哥離家的事,馬上就很焦急地告訴夢鈴:『雖然我們已經不在一起了,不過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可以常常到妳家陪陪妳。』她也馬上回答我,不必了。
我明明知道她就是這樣的女孩,但還是感覺滿腔熱忱被徹底澆熄。也許她看出了我失望的表情,所以便解釋說:『你不可能陪我一輩子的,總有一天我還是得一個人面對,不如讓我一開始就一個人面對吧。』
然而,幾天後的某個夜裡,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
『我好害怕。鈞見,陪我聊天聊到我睡著為止好嗎?』
她就是這種女孩。很堅強,但也難免有脆弱的時候。
『聽說你現在還在當偵探?』
『是啊,經濟不景氣,像我這種沒有一技之長的高職畢業生,有工作只好湊合著做囉。』
『嘻嘻。』夢鈴靠得我更近了,『那麼,當偵探一定很好玩哦?』
『好玩啊。我經常整晚不睡,在寒風中挨餓受凍,不時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臉腫的。有些女性客戶既妖艷又性感,身材棒得不得了,說是有案件要委託,結果只不過是想打電話找人聊天。可是,我實在是提不起興趣哩,結果到現在還是沒女朋友,孤家寡人一個。』
『你用不著等我的。』
『我沒有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好嘛。』
『那妳呢?妳最近好不好?』
『馬馬虎虎啦。』
『找到妳哥哥了嗎?』
『好像……我不知道。』夢鈴的語氣停頓了一下,聽起來不知道是喘息還是哽咽。『不過,這大概已經沒關係了。我想也該放棄了。』
『別這麼說。不然,我來幫妳找吧!』
『哇,有名偵探自告奮勇要替我找哥哥呢。雖然這個名偵探目前抱病在身。』夢鈴把臉貼在我的額頭上,我感覺到一陣冰涼。『可是,我沒有錢委託啊,這可怎麼辦才好?』
『只要妳親我一下就OK了。』
『就這麼簡單?』
『很划算啊,不花妳一毛……』我話還沒說完,夢鈴的雙唇已與我相合。
我曾經做過好多次親吻著她的夢。一瞬間我以為這種濕潤柔嫩的感覺只不過是夢。
我伸出雙臂抱緊她,不意卻看見她的眉間有一道傷口。在幾近闃黑的房間裡,這道傷口也只有這麼近的距離才看得見。
『夢鈴,妳的傷口是怎麼一回事?』我這時候總算看清楚了,不只是臉上的傷,她的臉色簡直憔悴得不忍卒睹。
『這沒什麼……沒什麼……鈞見,我只是好希望能再見你一面……』
『為什麼?妳到底怎麼了?』
夢鈴的身體開始激烈地發抖。
『對了,妳並沒有我這裡的鑰匙啊!妳是怎麼進來的?我看到妳出現,本來以為是大門沒有鎖好,但……』
『鈞見,我只是好希望再見你一面……』
我十分驚訝,發現我的雙手好像沾黏了黑色的濃稠液體。
『是的。我已經死了。』夢鈴的語氣變得淒厲,『你看到的是我的亡魂。』
她一邊尖叫、一邊抽搐,全身的皮膚肌肉開始逐層剝落,凸露的眼球痛苦地盯著我,反覆地喃喃地不停說著:『好希望再見你一面……好希望再見你一面……好希望再見你一面……』直到化為一堆白骨為止。
房間裡奔竄著囂肆的噪音,我的眼前重新籠罩在全然的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