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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到其他人時,是否會發生同樣的現象?』
『有時候,』她猶豫了一下,『不過這種情況很少。』
『舉個例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家附近的商家。我工作的地方也會發生。有些店裡的客人我認不出來,而且還是店裡的常客。』
『妳的朋友呢?』
安娜表情茫然,說道:『我沒有朋友。』
『妳的家人呢?』
『我的雙親都已過世。我有一些表親住在西南部。我跟他們都沒來往。』
艾瑞克繼續做筆記。他表情木然,五官好像被樹脂凝住似的。
安娜很討厭他。他是羅杭的好朋友,偶爾會到他們家吃飯。不管是何時何地,他總是冷冰冰。除非是談論到有關他的專業,比方說,腦神經,腦體結構,人的認知系統等時,他整個人才變得神采飛揚,情緒高昂,棕色長髮晃來晃去。
『那麼是羅杭的臉孔最令妳困擾囉?』他繼續問道。
『沒錯。但是,他同時也是我最親近的人,我最常見的臉孔。』
『有沒有其他的記憶錯亂問題?』
安娜咬著下唇,再度顯出猶豫的態度,說道:
『沒有。』
『方向錯亂感?』
『沒有。』
『口語表達錯誤?』
『沒有。』
『某些動作妳是否有困難?』
她沒回答,接著微笑道:『你認為是阿茲海默症,是嗎?』
『我只是檢查一下而已。』
安娜一開始便想到這症狀。她曾到處查詢,參考醫療詞典。阿茲海默症的症狀之一,便是對臉孔認不出來。
艾瑞克用安撫小孩的口吻說道:
『妳根本還不到年齡。如果是的話,初步診斷便可看出來。腦部患病時,腦神經結構會有異常的現象。不過為了進行完整的診斷,這些問題我不得不問,妳明白嗎?』
他還沒等安娜回答又重複一遍問題:
『妳對某些動作是否有困難?』
『沒有。』
『有沒有失眠問題?』
『沒有。』
『有沒有麻木遲鈍的現象?』
『沒有。』
『頭痛呢?』
『也沒有。』
醫生合起筆記本,站了起來。安娜每次看到他的身形都會感到很驚奇。他幾乎有一百九十公分高,體重只有六十來公斤。白襯衫穿在他身上,就好像是一件衣服晾在細竹竿上。
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紅噴噴。他的頭髮很捲,修剪不佳,顏色跟火紅蜂蜜一樣;他整張臉,甚至連眼皮都佈滿著赭紅色的痣。臉孔呈多角形,再配上一付如刀片般薄的金屬眼鏡,看起來更尖削。
時間似乎無法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他比羅杭還大,五十歲左右,看起來仍像年輕人。臉上有一些細微的皺紋。瘦骨嶙峋的線條,讓人無法捉摸他的內心。只有臉上的青春痘痕,讓人覺得他有個肉體,有個過去。
他在狹窄的診療室裡來回跺步,不哼一聲。過了大半晌,安娜忍不住,問道:
『老天爺!我到底得了什麼病?』
艾瑞克搖了一下口袋裡的金屬物件。大概是鑰匙吧。可是那就像鈴鐺似的將他的話題打開:『我先跟妳解釋剛剛做的測驗。』
『早該說了。』
『我們使用的圓形儀器叫正電子照相儀,專業人士叫做「PETscan」,這是利用正電子斷層攝影的技術。在探測血液在腦部集中的位置的同時,我們可觀察腦部正在活動的部位。我是想用「PETscan」來替妳做整體檢查,了解妳腦部各大區域的運作情形,像是視覺啦,語言,和記憶力。』
安娜回想她剛剛做過的彩色方塊測驗,不同語言描述的故事,還有首都名稱測驗。每一項她都反應良好。但艾瑞克打斷她的思路,滔滔不絕的說:
『舉個例子,腦部專司語言功能的部位是在額葉的某一分區,此分區又分成許多系統,分別掌管聽力,字彙,句法,意義,韻律學……(他用手指著腦袋)這些系統一起配合,才能讓我們了解和使用語言。我讓妳聽的那段故事是用多種語言敘述的,目的便是要測驗妳腦部語言的每項功能。』
艾瑞克來回不停的在狹窄的診療室裡走來走去。掛在牆上的腦部解剖圖,時時被他的身影擋住。安娜發現牆上有一幅奇怪的畫像。那幅彩色的畫像像隻猴子,但嘴和手都巨大無比。儘管診療室裡的燈光很熱,安娜仍然感到背脊寒冷。
『然後呢?』安娜問道。
艾瑞克張開雙手,做出令人放心的樣子:
『然後,一切正常。語言,視覺,記憶。妳每個地方的腦神經運作都很正常。』
『除了你給我看羅杭相片的時候。』
艾瑞克將身子靠近辦公桌,把電腦螢幕轉到安娜面前。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幅數位腦部橫切圖,周圍是螢光綠色,中央則完全一片黑。
『這是妳看到羅杭相片時候的腦部影像。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任何活動,腦部影像空白。』
『這是什麼意思?』
艾瑞克站了起來,雙手扠在口袋,鼓起胸膛,一副隆重的姿態:宣布審判結果的時刻到了。
『我想妳腦部有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