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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屠宰場
8:30 AM
八隻灰鳥,端坐暗夜中。
冷風吹襲,毫不留情。
黃色小校車駛上公路的陡坡頂端,剎那間她只見狀似拼花布般的大片淡黃麥田,綿延千里,在陰霾的天空下起起伏伏。隨後校車駛向下坡,地平線消失在眼前。
端坐電線上,高展雙翼,航向奔騰的雲朵中。
她停頓一下,看著點頭表示稱許的幾位女生,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只顧凝視豐美的麥田,漠視了觀眾的存在。
『妳緊不緊張?』珊儂問。
『別這樣問嘛,』貝芙麗警告她,『觸人霉頭。』
沒關係,梅蘭妮解釋,不緊張。她再次眺望掠過窗外的田野。
女生當中有三人正在打瞌睡,另五人卻睡意全無,只等著梅蘭妮繼續。梅蘭妮正要開始表演新詩的第一句,卻被觀眾打斷。
『等一下──妳說的是什麼鳥?』奇燕皺眉問。
『別插話。』十七歲的蘇珊說:『愛插嘴的人叫做非利士人。』
『我才不是!』奇燕頂撞她,『什麼是非利士人?』
『粗俗的爛人。』蘇珊解釋。
『「粗俗」是什麼意思?』奇燕質問。
『讓她繼續表演嘛!』
梅蘭妮繼續:
八隻小鳥高飛,徹夜翱翔,直至發現太陽。
『暫停。』蘇珊笑了,『昨天不是才五隻?』
『結果換妳插嘴了,』體型精瘦、作風像小男生的珊儂指出。『妳這個費城人。』
『非利士人。』蘇珊糾正她。
小胖妹嘉淑琳點頭如搗蒜,表示她也抓到珊儂的語病,但卻太膽小,不敢指出。嘉淑琳的膽子太小,幾乎什麼事也不敢做。]
『因為妳們總共有八個人,所以我才改了一下。』
『可以改嗎?』十四歲的貝芙麗問。她是年紀第二大的學生。
『這首詩是我的創作,』梅蘭妮回應,『我想改成幾隻都行。』
『會有多少人去看吟詩會?』
『十萬人。』梅蘭妮的表情相當認真。
『不會吧!真的嗎?』八歲的珊儂興致勃勃地問。同年的奇燕比她早熟得多,以翻翻白眼來回應。
堪薩斯州中南部單調的風景再度吸引梅蘭妮的目光,唯一的色彩是偶爾出現的藍色『豐儲』(Harvestore)牌組合式筒倉。時序已進入七月,氣溫卻偏低,天空也烏雲密佈,隨時有下雨的可能。小校車超前大型聯合收割機而過,也超越滿載農工的巴士,後面拖著附有輪胎的臨時廁所。這些外地來的農工隨農忙季節而遷徙。她們看見地主與佃農駕駛偌大的農機,品牌有強鹿(Deere)、麥西(Massey)與國際收割機(IH)。梅蘭妮想像農機的駕駛緊張地望向天空。現在是冬麥收割的時節,一陣暴雨可能讓八個月的心血付諸東流。
梅蘭妮將視線從窗外轉回來,以愛美的姿態審視著指甲。她每晚必做的功課是修銼指甲。她在指甲上塗了薄薄一層亮光油,讓指甲猶如晶亮無瑕的珍珠片。她舉起雙手,再次以手語吟唱數首新詩,動作優雅脫俗。此時所有女生已經清醒,四人眺望窗外風景,三人欣賞著梅蘭妮的手語,胖嘟嘟的嘉淑琳則觀察著老師的一舉一動。
這些麥田永無止境啊,梅蘭妮心想。蘇珊隨梅蘭妮的視線望去。『那幾隻是黑鳥,』少女蘇珊比手語。『烏鴉。』
沒錯,是烏鴉。不是五隻也不是八隻,而是一千隻,一整群都是。烏鴉看著地面,看著黃校車,看著灰灰紫紫的陰沉天空。
梅蘭妮查看手錶。連高速公路都還沒到。再開三小時才能抵達目的地托皮卡(Topeka)。校車向下駛進另一座麥田峽谷。
在她的腦海產生異樣的想法之前,她憑直覺領會出狀況不對勁。事後她整理出結論,當初的直覺並非靈媒第六感或未卜先知,而是來自荷絲瓊老師的手指。中年的她握著方向盤,圓潤而粗大的手指正焦慮地彎曲、打直。
動個不停的一雙手。
緊接著,老師微微瞇起雙眼,肩膀移動一下,歪頭一毫米。這些肢體小動作能顯示心思。
『學生睡著了嗎?』這問題來得突兀。老師比完手語後立即將手指放回方向盤上。梅蘭妮向前急衝,以手語表示否定。
這時纖細如羽毛的雙胞胎安娜與蘇西挺身坐起來,向前倚過去看,對著老師寬厚的肩膀吐氣。荷絲瓊老師揮手叫她們坐好。『別看。靠向椅背坐著,眼睛看另一邊的窗外。聽話!看左邊的窗戶。』
此時梅蘭妮看見了那輛車。也看見了血。好多血。她趕著女生坐回原位。『別看。』梅蘭妮指示。她的心臟狂跳,手臂突然重如千斤。『繫上安全帶。』她手語比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