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裴倫身邊的男人坐在椅子前緣,前臂靠在膝蓋上,右手拎著一只兒童的鞋子。警衛下達逐客令後,卻喪失了執行命令的興趣,只是走向正在角落抽大麻的兩名青少年。
裴倫站起來伸展四肢。他伸手進口袋,發現昨晚有人塞給他一張紙條。他瞇眼閱讀上面的字。
裴倫拾起沉重的攝影機,踏上長長的走廊,循著標識走向B區。
螢幕上的綠線條幾乎一動也不動。
發福的印度醫生站在床邊向上凝視著螢幕,彷彿想判斷這部惠普的螢幕是否故障。他低頭看了一眼床上蓋著被單加毛毯的傷患,然後把金屬的紀錄表掛在床尾的鉤子上。
約翰.裴倫站在門口,疲憊的視線從醫院外的景觀移回床上毫無動靜的艾娣.華盛頓。位於曼哈頓的這家醫院的窗外正露出微微晨曦。
『她陷入昏迷狀態了嗎?』裴倫問。
沒有,』醫生回答,『只是睡著了。打了鎮定劑。』
『她不會有事吧?』
『她摔斷了一條手,腳踝也扭傷了,檢查後找不到內傷。待會兒我們會做一些掃瞄,腦部掃瞄。她跳樓時撞到了頭。你知道嗎?加護病房只准親屬進來。』
『喔,』疲倦的裴倫回應,『我是她兒子。』
醫生定睛看著他片刻,然後瞟向艾娣.華盛頓。她的皮膚黝黑如桃花心木質的樓梯扶手。
『你是……她的兒子?』醫生以茫然的目光注視他。
曼哈頓西城區的環境紊亂複雜,在這裡執業的醫師理應比常人更具幽默感,結果卻不然。『這樣吧。讓我坐在這裡多陪她幾分鐘。我保證不會偷走便盆。不信的話,我走之前你再來數一數。』裴倫說。
仍然不見笑容。但醫生說,『五分鐘。』
裴倫噗通坐下,以雙手撐下巴,頓時陣陣痛楚竄過頸子。他直起上身,讓脖子偏向一側。
兩小時之後,一位護士匆忙推開門進病房,驚醒了他。
護士瞧見了裴倫時,表情比較像在打量他的繃帶與破牛仔褲,而非質疑他的存在。
『你們倆,誰是病人?』她以德州達拉斯的口音問,喉音深重,母音拉得很長。『到底探病的人是誰?』
裴倫揉揉脖子,然後朝病床點點頭,『我們輪流。她的狀況怎樣?』
『她呀,韌性很強。』
『她怎麼一直睡不醒?』
『打了麻藥。』
『醫生不是說要幫她掃瞄嗎?』
『例行公事,省得出事時被追究責任。我覺得她沒事,先前我還跟她聊了兩句。』
『真的?她說了什麼?』『好像是說「有人放火燒掉了我的公寓,什麼樣的叉叉會做這種事?」只不過她講的不是叉叉。』
『的確像是艾娣的說法。』
『同一場火災嗎?』護士邊問,邊看了他被火燒過的牛仔褲與襯衫。
裴倫點頭。他說明艾娣跳窗逃生的過程。幸好她沒有掉在圓石路面,而是落在堆積兩天的垃圾袋上,跌勢才受到緩衝。
裴倫接著把她抱向緊急醫護人員,然後重回火場搶救其他房客。最後連他也被嗆昏了,醒來時就在這間醫院。
『你知道嗎?』護士說,『你……呃……黑抹抹的,看起來像阿諾電影裡的突擊隊員。』
裴倫擦擦臉,細看著五個骯髒的指尖。
『給你。』護士消失在走廊裡,隨即帶著一條濕毛巾回到病房。
她遲疑了一下,裴倫猜她在考慮是否動手幫他擦臉,最後她決定讓裴倫自己來。裴倫接下毛巾,一直擦到毛巾變黑。
『你,呃,要不要喝咖啡?』她問。
裴倫的胃翻攪了一下。他猜自己吸進的煙塵至少有一磅重。
『不用了,謝謝。我的臉怎樣?』
『現在看來只能算髒。換句話說,比剛才好太多了。我要去清便盆了。拜拜。』她離開病房。
裴倫把長腿伸向前,檢查牛仔褲被燒穿的洞。報銷了。他接著檢查了攝影機幾分鐘。
幸虧現場有善心人士把攝影機交給救護人員,攝影機也隨著他被送進了急診室。他以標準程序來檢查,拿起來搖一搖,沒聽見怪聲音。安培(Ampex)錄影座被撞凹了卻運轉如常,裡面的錄影帶也沒有受損,收錄的是他最後一次在西三十六街四五八號訪問的內容。顯然再也無緣重回舊地訪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