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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超大畫布上幹過多少女人並不重要,用盡千百支畫筆完成千百幅油畫,混合掉多少顏料盡情揮灑畫布,統統無關緊要:大多數的畫家靈光乍現有了初步構想之後,通常在實地動手時靈感會逐漸枯竭,筆下出現的只有眼睛看得到的醜陋的真實世界。人是無法單純的以圓圈或方塊來表現的,筆下的人沒有所謂的完美形狀──而人本身更稱不上完美。
女人發出長長的嘆息,手指緊緊抓住畫布,她達到了高潮。藥物和性愛讓傑利的感官燃起熊熊火焰,已經超越臨界點。他跳起來,開始自慰,射精,精液噴濺紅藍色塊之上,好像要讓作品進行人工受精似的──或者他想明白地表示,他對這幅畫極盡不屑之意。
女人目睹這一幕,更覺得自己和這幅畫已經融為一體,想到這裡,第二次高潮顫慄穿透全身,感覺如此強烈,她不由得彎起雙腿,蜷曲成胚胎在母體內的姿勢。
傑利喪失了創作的動力,隨即踉蹌倒下,躺在地板上臉朝著大片明亮的落地窗,窗外就是東河。雖然傑利住在八樓,皎潔的月色投映骯髒河面折射的月光還是照樣落進他的公寓。幸好有這月光,給河水帶來高雅的意象。他轉頭朝左邊看,窗戶玻璃中央掛著一輪光潔的圓盤。
昨天晚上,廣播節目宣布將有月蝕的奇觀,沿海區域都可以觀賞得到。此刻,傑利發現一條墨黑的線逐漸蠶食圓盤。
他興奮地全身顫抖。
他的思緒轉而專注在那個全美關注的悲慘日子,二○○一年九月十一日,那麼理所當然的一切,一夕之間,突然變成一場噩夢。第一架飛機撞擊之後,傑利可以聽見敞開的公寓窗戶外頭,哭鬧混合警笛響徹雲霄,人群陷入極度恐慌的尖叫,他永遠無法忘懷。
他的公寓位在華特街,當天他爬上頂樓,靜靜的看著第二架飛機撞進世貿大樓,接著親眼目睹雙子星大樓倒塌的曠世摧毀巨作。這件前無古人的慘劇,手法之完美俐落令他深深讚嘆:這樣的文明世界,唯有從自身的毀滅當中,才能領悟什麼是救贖。這話應用在藝術上也同樣貼切,藝術正是文明的前哨。數千人在此事件中喪命,這在他眼裡反而顯得無關緊要。每件事物都有其代價,這些人命相對於全世界從這片煙塵嚎哮中得到的教訓而言,算不了什麼。
就在那天,他決定用傑利‧柯(Jerry Kho)這個化名,不難看出他玩的是傑利柯(Jericho)的文字遊戲。傑利柯是聖經記載的一座城市,四周築起高不可攀的城牆,圍牆卻在戰爭號角聲中坍塌。傑利夢想著敲垮一堵又一堵的高牆──只為親眼目睹高牆在眼前倒塌。
至於他真正的名字,他過去的生命,他寧可統統忘記。過去的日子沒有任何一絲值得留念,甚至不值得浪費記憶的空間。藝術創作是他生命的全部,他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是他可以計畫自己的滅亡。
他發覺身旁有些動靜。女人奮力拖著身軀爬過來,乾掉的顏料使得行進益發困難。有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股暖暖的氣息吹進鼓膜,一個聲音說:
『傑利,真是太棒……』
傑利舉起手拍了幾下,電子音控感應器熄滅了所有的燈,幽暗籠罩,只剩下電視牆螢幕不斷變換的光影。
他頭也不回地推開女人。
現在不要,他心想。
『現在不要。』他說。
『可是,我……』
當傑利更用力地將女人推開時,可憐兮兮的聲音化為隱約的一聲嘆息。
『閉嘴,不要動。』他嚴厲地下達命令。
佚名女子乖乖不動,傑利全神貫注地盯著月亮,現在陰影已經佔據半個圓盤。他不屑那些科學上對月蝕的合理分析和解釋:他只在乎更深層的寓意,他亟欲看清其中的徵兆。他靜靜地望著窗外,慢慢地陷入藥物和肉體激烈運動之後產生的恍惚遲緩狀態,窗邊月亮已經變成了圍著光圈的黑色圓盤,懸浮於煉獄的天空之上。
於是,他閉上眼睛,朦朧睡去之前,及時許下最後一個願望:千萬不要再醒過來了。